,毕竟这里是出版物的临终关怀病房,它们来这里等候遗忘,又或者说死亡,对书籍而言这是同一回事。幸运的那些能得到第二次机会,但大多数会屈服于时间和蛀虫。这听起来像是他的老朋友会说的话,但现在依然不是想起老朋友的时候。
他仔细地涂油,用切刀卸下一小块玻璃,只比□□口稍宽一些。冷风灌进来,他随手拿起两本旧书,挡住缺口,重新戴上羊皮手套。他必须保持双手温暖,击毙乌鸦的机会只有一次。svd狙击□□架在地板上,瞄准镜护盖还没有打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冒险让目标发现透镜的反光。
一个年轻人已经在木工商店进出好几次了,臃肿的毛衣外面披着灰色外套,骑着一辆黑色自行车,看起来并不属于商店,甚至不属于巴尔干半岛。也许是个新来的木工学徒。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裤腿,书店的猫,安东弯腰把这只柔软的动物捞起来,送出门外,落锁。
乌鸦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午饭时间刚过,有人拉响了书店的门铃,在得不到应答之后就走了,没有停留。积雪全部融化了,以至于下午比早上还要冷,污水横流,那些提早挂出的圣诞装饰物变得软塌塌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他没有看到穿灰色外套的木工学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一辆深绿色的雪铁龙在木工商店门口停下,从驾驶室出来的正是那个不属于巴尔干半岛的年轻人。一个戴着贝雷帽的高个子从洞穴般的店堂里出现,安东认得他的脸,这张脸反复出现在彼得给他的文件里。
他挪开挡住缺口的两本书,摘下手套,打开瞄准镜护盖。
被雪水浸湿的圣诞装饰在风里左右摇摆,一辆车在远处使劲按着喇叭。
斯特拉斯堡的乌鸦出现在十字准星中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安东·索科洛夫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呼出。
扣下扳机。
等尖叫声四起,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的时楼的狭长窗户后面已经空无一人,一只孤零零的虎斑猫蹲坐在窗台上,被新鲜的噪音和气味所吸引,好奇地把鼻子凑到玻璃缺口旁。
——
当莱昂回忆起来的时候,这件事仿佛是在几秒之内加速发生的。
关于目的地的讨论已经结束——乌鸦和他的内阁成员原本在“往北穿过奥地利”和“经由的里雅斯特走海路”之间举棋不定——莱昂,从斯特拉斯堡来的荣誉司机,将会把他的乘客送到意大利边境。乌鸦悄声对马尔克斯太太说了些什么,伸手准备拉开车门。
一辆车在远处鸣喇叭。
然后是飞溅的血、脑浆和碎骨。
尸体往前倒去,先撞到了车门,再滑到肮脏的积水里。莱昂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手抹掉溅到脸上的血。人们发出的惊恐叫声仿佛是从水下传来的,含糊而扭曲。尖利的哨声刺穿了这片混乱,巡警穿过慌不择路的人群,向木工商店跑来。
马尔克斯太太蹲下来,扯开尸体的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塞进莱昂手里。“跑。”她简短地命令道,用力推了他一下,“跑!”
他差点摔倒在路中央,鞋底在薄冰上打滑。人群又发出惊呼,莱昂回过头,一个浅色头发的高个子毫无疑问正向他冲来,一路推开碍事的路人。发报员撞翻了一个报纸摊,爬起来,拐进一条窄巷,紧紧攥着木盒,它就像一个没有装饰的戒指盒,滑溜溜的。不知名的追逐者越来越近了,莱昂发誓自己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钟楼塔尖在建筑物的空隙之间一闪而过,他在巷子分岔的地方往左拐,跳下几级石阶,刚好躲过呼啸而来的电车,冲进贝尔格莱德火车站广场的稀疏人群里。
他停下来喘气,顾不上周围的目光。电车开过去了,那个戴着手套的高个子就在路轨旁边,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莱昂身上。
真他妈的见鬼了,他脑海中那个听起来很像妈妈的声音咒骂道。
他跑过站厅,每一次呼吸都像砂纸一样擦过喉咙。一个警卫冲他喊叫,往前跨了一步,准备拦住他。莱昂把他撞到一边,跑到月台上。一个肥胖的列车员戏剧性地指着他,两个猩猩般的搬运工跳下货厢,加入了捕捉闯入者的行列。莱昂翻过一道摇摇晃晃的围栏,跑进了铺着碎石的仓库区。枪声炸响,子弹打在不远处的车厢上,火星四溅。二十米开外,一列载货火车缓缓开动,莱昂把小木盒塞进衣袋里,跑过两道铁轨,双手抓住焊在车门旁边的把手,攀上了那节逐渐加速的货厢。
汽笛鸣响。
安东·索科洛夫停下脚步,看着火车加速驶离站台。
——
领事把报纸扔在戴维·帕克面前。
副领事先看了他一眼,再把目光转向头版的俄文标题,继而翻到内页,琢磨里面的内容,皱着眉,就像军医评估一个溃烂的伤口。挂钟滴答作响,整整三天以来,阿尔萨斯大街15号都被一种厄运将至的忧愁笼罩着,打字员和翻译们在楼下的办公室里窃窃私语,像一群受到了雷声的惊吓,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小型啮齿动物。
戴维摘下眼镜,“我会去见大使。”
“不,我会去见大使,”领事强调了“我”这个字,回到办公桌后面,重重地坐下,“贝尔格莱德这个蜂窝被捅了之后,他们想要的是把我的头放进一个盒子里,寄给见鬼的□□——我们的人找到克里斯了吗?”
假如副领事留意到了姓名的轻微谬误,那他也没有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