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僵,李弘捧起敏之的脸,柔声问道,“敏之,若不想去,我便替你回了她,如何?”
敏之慢慢整理着衣物,半垂的眼睑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微光,“不必了,殿下。”武后既然将旨意传来这儿,想必李弘平日的一举一动,也是尽在她掌握之中的。
从李弘身上退下,敏之俯身朝他作了一揖,平静的神情里瞧不出一丝的波动,“太子殿下,敏之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敏之!”李弘骤然起身,看着敏之的背影,紧蹙的眉间氤氲着浓郁的愁虑。
敏之翕然停步,微微回头以余光看向身后之人,很想告诉他,今天的忍让已是自己底限,不会再有下一次。可张了张嘴几经努力,还是选择了无声叹息,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目视着敏之走出殿外,李弘徒然跌坐回软榻里,紧闭双眼遮住眸底那一抹怅然悲伤。
敏之,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有情,却无情……
跟着前来传达懿旨的太监从东宫出来,见宫前等候的轿子竟是十六抬软轿,不禁一愣,道,“这,可有弄错?”
“没错。”那太监笑得一脸的谄媚,“贺兰公子,请吧!”
敏之只得上轿。等一袭队伍从东宫缓缓行至大明宫栖凤阁时,日已过午。太监上前恭请敏之下轿,将他直接带进大殿,武后早已坐在内殿等候。
敏之上前请了安,退至一旁站定,见武后只顾喝茶,也不言语,心里也摸不准她传召自己前来所谓何事,只好静静站着不敢有违。
等了许久,才听见武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可知,今儿本宫召你前来,是为何事?”
敏之忙垂首道,“侄儿不知,还请姨母明示。”
武后双手交握搁在腿上,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打着节拍,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道,“想必敏之已经得知,长孙无忌被逐之事。”肯定的问话里,隐着一丝无形的压迫。
敏之心知武后此举不过是存有试探之意,这天下又岂有她不知道的事,便索性承认道,“是,敏之已然得知。”
武后站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悠然的口气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稀松自然,“长孙大人一走,这朝中再无栋梁之臣。本宫即使有心栽培,也不知该取何人是好。”踱步走至敏之身边,武后唇畔笑意澹然如风,笑容未到的眼眸,却是冰冷如冬,“敏之既是本宫内亲,就该助本宫一臂之力,你说是吗?”
压迫笼罩周身,敏之心脏疾速跳动,胸口只觉一阵缺氧的沉闷。
刚想回答,长孙无忌、李弘的影子在脑海一晃而过,敏之咬了咬牙,跪地道,“敏之愿为娘娘尽忠,辅佐娘娘完成大业。”
武后柳眉微挑,再看向敏之时,眼底已多了一丝清冷的光。
“哦?”转身走回上殿坐下,武后捏了捏绦金的袖摆,随口问道,“那么敏之,是想得到什么呢?”
细汗渗出额角,敏之强迫自己开口回道,“敏之求娘娘,饶太子殿下一命。”
武后触摸袖摆的手蓦地一顿,冰冷的眼波宛似冬天的湖水,笼着烟水寒霜,“原来是为弘儿。”
武后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与她绝冷的眸子极不相搭,“倒是本宫这做母亲的不对,竟叫侄儿来为自己亲儿子,做这请求。”银铃般的笑声响在殿内,敏之却觉那声音比地狱钟声更令人感到心寒。
武后看向殿下跪着的身影,娇花般绝美的脸上浮动着别有深度的笑,“要本宫答应你,也不难。只是,”稍一停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扬,落入敏之耳中,如冰丝般透人心骨,“你拿什么,来使本宫答应你呢?贺兰敏之。”
一滴汗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敏之的手背,绽开成一朵晶莹的水花。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稳心神后,敏之一字一句回道,“臣,拿天下,来交换。”
武后目光一凝,神色霎时收敛。
天下……这孩子居然知道我的内心所想……聪明,却也是个威胁……
武后闭眼假寐,半晌后,陡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炬般瞪向地上之人,厉声喝问,“那么,你就没想过,本宫会要了你的命吗?贺兰敏之!”
……
之后说了些什么,又如何走出的栖凤阁,敏之已记不太清。
幽魂般走在出大明宫的路上,敏之脑子昏昏沉沉,思绪飘忽游散,许久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一双手揽上他的肩头时,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敏之这才感觉散乱的心逐渐沉淀下来。
抬头看向来人,目光猛地望进那人背后的阳光里,一阵晕眩袭来,敏之站立不稳的亟欲摔倒,被那人一把拽住,急问,“贺兰,究竟发生何事?”
视线聚拢,敏之微眯双眼看着那背对阳光而立的人,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恍然起笑道,“原来是你,老狐狸,你在这里做什么?”
狄仁杰受武后所召前来大明宫觐见,未想刚进栖凤阁便见敏之走出正殿,身子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当下也顾不得有旨在身,上前拦着他问道,“怎么这般神情恍惚?”说着,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疑惑道,“可是身子不适?”
轻柔和煦的温度自狄仁杰手心蔓延散开,从敏之的额头直入心底深处,身体也在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敏之抬手覆上额头狄仁杰的手背,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问道,“你曾说过,会把你的命亲手交给我,这句话,还奏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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