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个冬天,罕见的有着灿烂的阳光。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进了这间屋子,从阳台的门。妈妈在画室里听见响动出来看看,鸟儿受惊振翅逃离,却在惊慌中朝着一扇关着的玻璃窗户冲去,然后被它自身巨大的冲击力撞晕过去。妈妈捧起那只鸟,和童瑀一起等待它苏醒过来。童瑀以为它死掉了,很责怪妈妈为什么要出来看看。过了好久,鸟儿醒来,翅膀却折断无法再次飞翔。妈妈很仔细的剪去它翅膀的羽毛为它包扎起来。每天童瑀用最祈祷的心情看着它渐渐好转,吃着特意弄来的小米和青菜,爸爸还去市场买回了面包虫为它增加营养。
终于有一天,鸟儿可以在屋子里飞翔了。妈妈要放走它,童瑀却不同意,她想拥有它。
可是一只会飞的鸟,怎么会满足这片狭窄到有时候只能跳跃的空间呢?妈妈最终放走了它。鸟儿在阳台上飞离的最后瞬间,回头望了一眼童瑀。它黑溜溜的小眼睛里,有年少时童瑀的样子,她带着不情愿的眼神,看着鸟儿最后消失在总是灰色的冬天天空里。
童瑀认为鸟儿是不愿意走的,因为这里有它喜欢吃的面包虫,还有每天都喜欢看着它的自己。所以她固执的人为,是妈妈赶走了它。后来,每当窗外有鸟儿偶尔落脚喳喳叫唤的时候,童瑀总是认为是她的鸟儿回来看她了。她躲在窗帘后面,悄悄探了只眼睛,看着花台上小小的生灵。尽管她一直知道它不是那个它,却一直不愿意打扰它的休憩。
有很多只鸟儿曾经喜欢落在小南街那个种满了君子兰和蝴蝶兰的阳台上面。窗户后面,有一个渐渐长大的人,每一次都默默地看着它们。有时候一只,有时候两只,还有一次一只鸟妈妈带着一只雏鸟,教它如何在地上啄起掉落的豆粒。那雏鸟在地上蹦蹦跳跳,鸟妈妈站在阳台扶手上看着它的孩子。
童瑀很羡慕那只雏鸟。
后来她买了绿豆,每天洒在阳台地上和扶手上,等着那对母子的到来。很可惜的,来的都不是它们。她再也没见过它们,尽管她认为她一定认得出来。她很想念那对母子。
好久好久,纯子在她怀里无声的哭泣,她抖动的肩膀就好像一只受伤的鸟儿。
童瑀觉得,那对母子也许并不是鸟妈妈和她的孩子。
去外面买食用冰块的苏唯站在门口,她觉得那口袋里提着的两大袋食用冰块,此时正在快速的溶化。她感觉从手指到手臂,都凉丝丝的。可奇怪的是,她此刻好平静,就好像这一幕是既定发生的场景。她看着纯子,窝在童瑀的肩头,她卷曲的长头发像风中吹落的樱花。那样弱不禁风。
童瑀看着苏唯,什么都没有说。她的眼睛里,空无一切。夏日里穿堂而过的风,让苏唯手里的那个伊藤洋华堂的塑料购物袋哗啦啦的作响。可是都没人听到。她放下袋子,走下了楼。童瑀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像她的嘴巴那样只是翕合了一下。那阵伊拉莎白雅顿的绿茶香水,拉扯着她的心。她看着苏唯渐渐消失在楼道的背影,有一种被分裂的疼痛感从里到外的吞噬着她。
她紧紧抱着纯子,又一阵穿堂风吹起,那扇门就这样被关上了。用很大的声音。
苏唯知道这是风,六月里暖烘烘的风,却吹得人冰凉。她仿佛看得见童瑀就要紧紧的闭上眼睛,那颤动的睫毛,一如那晚她抚摸它们的样子。苏唯很平静的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许贝贝的医院驶去。
车窗外的阳光有些苍白。她微微眯缝着双眼,看着外面的车来车往。红灯变绿,路灯变黄。车租车的引擎有着烦躁的声响,开车的师傅面无表情。她的车钥匙还在那个孩子的家里,在她那个装满了玻璃珠子的罐子里。她穿着童瑀的那双红色板鞋,有点长。
她站在许贝贝的诊室里,护士告诉正在手术的许贝贝有访客的时候,许贝贝有些诧异的抬头。她透过头顶的手术射灯看见苏唯的影子带着点破碎的意味。苏唯安静的坐在凳子上,鼻子里都是一股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苏唯,你的魂儿都丢哪儿去了啊?
夜里11点的时候,三个女人在单行道里的吧台边坐下。刚刚才在人民南路的三叶草吃了温馨浪漫的西餐,这会儿许贝贝和杨天骄被看起来有点亢奋的苏唯硬拉到了单行道。一个是三岁孩子的妈,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一个还在幽怨不知身在何处。苏唯突然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