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谢问。
谢问是他少时的名字,那已经是太久以前了,久到一度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还是有一回下山办事,明明有人烟稀少的山道,他却破例摘了面具走了一回城间官道,不知是有缘还是巧合,碰到了闻时。
那时候闻时常在各处,已经很少回松云山了。
师徒这样在俗世里偶遇的情境,实在少之又少。所以他们同行了半月有余,沿途解了大大小小的笼,偶尔在城镇间找些地方落脚。
那次老毛没跟着,倒是大召小召闹着要下山溜达溜达。那俩丫头对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好奇,并不总是跟着他们,只在日暮时分会仿着山下人,升起炊烟灶火来,烹煮些东西等他们进门。
那天傍晚,山野飞霞,炊烟袅袅。满城皆是人间烟火气。
他们从一处街巷穿过时,听见有妇人扶着窗棂叫喊了几句,三两个小孩便“哎”地一声,从他们面前追打而过。
闻时朝后让了一步,看着他们跑远,忽然问他说:“你本名是什么?”
这话其实有些冒失,寻常徒弟可不会问师父以前叫什么名字,毕竟那是他过往的私心俗事。
他其实知道闻时为什么常有回避,明明想回松云山,却总是从山下匆匆而过,孤身没入尘世里。
他常在山上看着,看见很多回。
那天他本不该多提什么,但可能是人间烟火迷了眼,他回想了许久,告诉闻时说,他本名叫谢问,少年时候住在钱塘,锦衣玉食惯了所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搁在当下说不定能称一句“纨绔”。
不过即便到最后,闻时也没叫过他这个俗世的名字。
依然喊他尘不到、尘不到、尘不到……
这次重返人世,他本不打算去找什么人。毕竟当初他在封印大阵里,在五感全失灵神俱散的那一刻,是看着那抹干干净净的灵相从阵里出去的。
他这一生除了弱冠之龄无意间的一两次,从来不去卜算些什么,人间这么大,不问生死来去自由。
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在弥留的那一瞬。
有人刀锋向内又太过执拗,他实在不放心。所以他在陷于沉寂前望了一眼,望到千年之后有那人的踪迹。
他想,应该是好好入了轮回。
轮回之后自有命数,他不能久留,便无意惊扰,本来是真的不打算去找的。可临到走前,还是想去看一眼。
这一看,差点再也走不了。
……
但终究还是要走的,这个结果千年之前就已经定下了。时间只有这么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回忆实在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