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珏一把将旁边的剪刀塞给他,淡淡道:“不顺的,剪了便是。”
“哈哈哈……”萧乾搂着方明珏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
他放肆的时候多了,但这般肆意而真心的大笑,似乎还从未有过。方明珏下巴贴着萧乾震荡起伏的胸膛,眼睛向上看着他的笑容,慢慢地,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梳完头,萧乾很快收拾完,两人无茶无棋可消遣,只得蒙上被子早早睡了。
而事实证明,他们这个做法万分正确。因为次日一早,还不到五更天,老妇人便咣咣地敲起了门。
萧乾一开门,便见老人家兴冲冲地抱着连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成亲物件,两个木头箱子摞着,上面压着张油纸,因大雨还在下,滚着水珠。
“娘,这么早。”萧乾把人迎进来。
老妇人瞪他一眼:“自己娶媳妇,自己都不操心!成亲这种大事,今日操办都晚了,你还不着急……”
萧乾陪着笑,接过老妇人怀里的箱子,放到床边。
方明珏已经起了,站在一旁看着,老妇人过来开箱子,往外掏东西。
先是两套大红喜服,铺满了床铺,一看布料针脚,竟都还严整得很,就是有些旧了,显然是不知放了多久。又有几叠红纸拿出来,是准备写喜字的。
“这雨也不停,咱村里成亲都是去找村西头老刘头写字儿……”老妇人愁得皱眉,“都怪娘,只顾着高兴了,这种大事都忘了!”
说着,便要去找蓑衣出门。
一直未吭声的方明珏拿起纸,道:“伯母,我来写吧。”
老妇人耳朵背,硬是没听出这男声跟女声的分别,也许是她真的糊涂了,完全未曾注意。一听这话,她便只顾着高兴了:“你还会写字呐!壮,你看看你媳妇,你这大字儿不识一个,让你念书也不好好念,非要去当兵,考秀才当官老爷多好,吃那个苦……”
她又絮絮叨叨念上了。
“娘,当兵也挺好的……”萧大将军忍不住为自己的小兵蛋子们反驳。
老妇人横他:“怎么着,脾气大了,娘说都不行了?你媳妇还看着呢,就让人笑话,多大个人了……”
萧大将军张了张嘴,悻悻地闭上了。
方明珏对萧乾眯了下眼,幸灾乐祸。
萧乾趁老妇人不注意,背过手捏了把小皇帝的腰,在底下一只脚踩过来之前,一闪身,找纸墨笔砚去了。
屋里有套笔墨,应是这老人家真正的儿子小时候蒙学用的。墨和砚台十分粗糙,硬得磨不动。也亏得萧乾手劲儿大,用力磨了会儿,给方明珏伺候上笔墨。
方明珏握着毛笔盯着红纸怔了半晌,才慢慢蘸了墨,一笔一画地写。
当墨落成字,一个个化为囍,方明珏才终于从这熟悉的字迹中意识到,他竟点了头,要与萧乾在这荒郊野岭,成一场荒唐的亲。此时情况危急,京城不知是何情势,他怎可在此处如此荒废?
他是皇帝,该以大局为重。
但今日,他偏偏放纵了这荒唐。
譬如黄粱一梦。
萧乾与老妇人冒着雨,将屋内屋外都收拾了,挂上红纱,贴上墨迹未干的红彤彤喜字。
老妇人便又去做饭,还从栅栏里抓了一只鸡,萧乾拦着不让杀,结果一转头还是被老妇人抹了脖子。
“就是咱娘仨,你成亲了,也得吃点好的,”老妇人念叨,“娘跟你说,成亲了就别小家子气,不然媳妇迟早跟人跑了……”
萧乾听着,蹲在灶台边往里添柴,一声一声应着。
他自幼被祖父带大,十岁出头上战场,是个出了名的没爹没娘的野小子。
当年北蛮入晋,北境防守疲弱,一连被屠灭三城,先皇震怒,后御驾亲征,与萧老将军一同将北蛮赶出了三百里地,再不敢犯。
但当年,死在那三城中的萧乾的爹娘、祖母,却连尸骨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赞萧氏一门,满门忠烈,但偌大的庭院,只有一个渐渐蹒跚的老人,和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却又该是何等的凄凉?
萧乾一路拼命,年纪轻轻靠着军功撑起了空落落的将军府,又何尝不是为此?
萧乾未曾享受到几日爹亲娘爱,乍一听这絮絮叨叨,便连最初有些滞口的一个娘字,也慢慢顺了不少。
他甚至还想着,若是等南越的事平息了,定要将老妇人接到别院里,至少衣食无忧。
萧乾这边烧火,方明珏跟在案板前揉面。
没多久热乎乎的馒头出笼了,方明珏伸手去捏,烫得往回缩手,被萧乾一把抓住了,轻轻含了含指尖。
萧乾捏了捏他的手腕:“烫,小心些。”
“嗯。”方明珏耳根微红,又帮着萧乾端了菜。
饭菜不多,也不丰盛,说起来也就比萧乾的行军伙食强上点。但萧乾还是吃得美滋滋的,他留意着方明珏,生怕小皇帝不喜欢,却见他扒着菜,比平日里还多吃了半碗。
“多吃点多吃点,”老妇人给他添饭,“能吃是福。”
用了饭,萧乾挽着袖子洗碗,方明珏要伸手,被萧乾挤开,“一边儿坐着去,别添乱。”
“你站着腿不疼?”方明珏扶着他的腰,“我洗吧,我会洗碗。”
萧乾笑了笑:“细皮嫩肉的,我舍不得。你扶着我点,我省点力……对,近着些,嗯,再近点……”
萧乾诱哄着小皇帝靠过来,便飞快地转头偷亲了下,笑得跟只摸了老母鸡的黄鼠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