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没过多久,就又遇上一个崔镇。
在城外相遇那次,对方没有让他说,于是他也没有问。一行人进了城中,那贵公子勒停了马,转过街角把他放下,连句谢谢都没听他说完,就带着侍从绝尘而去。
这或许可以说是傲慢失礼,也可以被当做故作玄虚,但舒澜当时二者都不觉得。即便不伦不类,他还是在心里强行将这拟成了林下风度。向家里走去的时候,分明怀里已经空了,他却依旧怔然地伸出手来握了几下,空气里仿佛还留了一缕余香。
汉皋解佩,仙缘不过一顾而已。
但京城这样大,总有机会再见的。舒澜这样说的时候不过聊以自 慰,却没想到这句空话不久之后就成了真。
三月末他正式进宫城里去,到相关的官署办好了该办的事情,总算是在京城官场里有了一席安身之地。
一个管事的仆役给他指了路,穿过三道宫巷,在原来是云光殿的地方,就是尚书台用来大会众僚属的正堂……
他来得晚,几乎要到了退衙的时辰,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那里面一片言谈欢笑之声。
“下官舒澜舒仲泓,晋阳人氏……是新到的郎中。”
他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静了一下。舒澜对着堂上在低头写着什么的主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慢慢直起身来,等他看清面前人,手里敛袖子的动作便忽然停滞了一瞬。
堂上人放下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是那日他遇上的什么贵公子,还能是哪一位?
第二章 暖日晴风初破冻
“喂,该你了。”
旁边的同僚递过茶壶,舒澜接过来,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喝光,然后默不作声。
白侍郎最近正为家里妻妾争风吃醋的事情烦着。他一边试图安抚后院,一边害怕被哪个御史抓住把柄,弹劾个什么内帷不修之类的罪名,甚至开始主动留在官署里值夜。
没人检查的时候值夜的规矩不多,两个人喝茶聊天都是寻常事。但舒澜没想到话题越走越远,最后还是归结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哎,我说你不娶妻,也挺有先见之明的哈……可是你为啥呀?”
耳朵里听着这话,舒澜不禁想,白守默明明喝的是茶,怎么又开始装醉胡说了?但这也没办法,他敷衍几句安置了白侍郎,转身回到自己值房,叹了口气,不容分说地关上了房门。
白侍郎心烦,新近才被提拔,从郎中变成侍郎的舒澜更心烦。
而舒侍郎最大的一桩烦心事,就是他现在的上司,尚书令崔镇,崔道之。
倒不是说两年前那个编故事一样的初遇给如今的他还留下了什么阴影;而是两年过去之后,约过媒婆、喝过花酒,也逛过南风馆的舒澜,终于挫败地承认,如今的他竟是千真万确地爱慕起了对方。
这可真是……跟自己过不去。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崔道之什么人?尚书令,东亭侯,今年夏天先帝驾崩之后,踏着二皇子党的血,那串官衔前头又多了几个,舒澜懒得一个一个说。
本朝开国佐命元勋,舒侍郎的直属官长。就算刨去这些,他偏要不把这当个事儿,而且崔镇确实十几年没续过弦也不近女色了,可是他还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呢。
但爱慕就是爱慕,不管宣之于口的,还是藏私在心的。
舒澜从半开的窗户里瞧见白侍郎装醉趴在桌上的身影,心里忽然想开了,那些寻常的、正经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不也还是那样?
就算他从此认认真真地去思慕一个人,这也不是什么就能把他赶出朝廷去的罪名。
哪怕是呢,他什么过分的事也不做,反正只要对方不开口。
——崔道之也确实没有开口。
“小舒侍郎?”
这就是崔道之来敲他值房的门了。
大行皇帝英年早逝,丧礼的各种事情还没完,新登基的小太子,不对,现在已经应该叫小皇帝了,不顾本来已经有了一大堆理不清的公务,愣是把山陵使的任务也交到了崔道之手里,搞得整个官署的大家都跟着没日没夜地忙活。
他明明可以找书吏女官乃至仆役来传话,但却好像格外喜欢自己来敲门。
舒澜曾经这么问过崔镇本人这个问题,得到的是自家上司一个淡薄的笑:“大晚上的顺便出来走走,就当清醒些了。”
每当这种时候,舒澜就嗯一声,再搭送几句关怀的客套话,然后手脚麻利地把崔道之让他找的东西一一递过去。
大行皇帝的丧期还没结束,所以百官穿的还是一身素服,崔道之自然也不例外。月光和一路房间里透出的灯光都是有些昏暗的,树影摇曳其中,舒澜抱着怀里文书静静跟在上司身后穿过院门,觉得那一身素服让别的官员穿出死气,但穿在崔道之身上就仿佛大不一样。
他身量高挑,年轻时就是人尽皆知的风姿昳丽,又曾经带过兵,因此站立的姿势格外挺拔。偏偏那被衣带勒出来的一圈腰身这段时间清减了许多,显得越发纤细,整个人落在舒澜眼睛里,亭然得好似竹柏一般。
令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慢吞吞地走进屋去。
崔道之那间屋子里焚的是他惯用的苏合香。舒澜坐在里头,也还是写他的文书,值他的夜班。唯一的多余动作是一有机会就把眼睛往不远处的尚书令身上黏,黏过了,又默默转过目光,咬一咬嘴唇,接着把笔往砚台里蘸。
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