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郑斯琦笑着把她往怀里一揽,“爸爸还没骂你呢,哭什么?”
插不上话,乔奉天就忙拿了一盒面巾纸递过去。
郑斯琦冲他点了下头,抽了两张,揉成一团,低头往郑彧脸上一覆,“为什么不想去小饭桌吃饭?”
郑彧闭着眼睛任郑斯琦小心揩着颊上的泪花,没说话。小五子在一边就替她小声儿解释道,“学校里有人说,爹不疼妈不爱的小孩儿才去小饭桌呢,等他们再长大点,就更不要他们这些小孩儿了。”
乔奉天听了不由得在心里“啧”了句嘴。谁他妈教出来的兔崽子嘴怎么那么欠抽呢。
“那怎么不和爸爸老老实实说?怕爸爸不让你来?”
郑彧睁开眼,眼眶发红疹似的染粉了一圈,鼻头擤发亮,说话都带着饮了雾霭似的浓重鼻音。听着像把浸了水的小长笛。
“因为和爸爸说了,爸爸就会不让我去小饭桌了。然后就会每天中午找时间来接我了,然后就会自己烧饭给我吃了,然后就会耽误工作的。”
贴心可人的话是一套又一套,郑斯琦深知只能信一半儿。
“耽误爸爸的工作是工作,耽误乔叔叔工作就不是工作了?老实说。”
郑彧噘着嘴看了眼郑斯琦,又看了眼乔奉天,低头把脸往眼前人肩窝里一埋,害羞似的嘟囔着。
“因为乔叔叔做饭太好吃了……”
我就知道。
郑斯琦伸手往她胳膊软肉上轻拧了一记,推了下眼镜。
“不管怎么样,以后要说实话,知道吗?”
“恩!”
等郑斯琦站起来对着乔奉天的时候,加起来六张多的俩人都自觉愧疚尴尬。乔奉天心虚自个儿二十九的人了,半点儿心数不长,信了个小萝卜头哄人的话也没想起来打电话给人家长确认一下。
郑斯琦心虚自己忙得心眼儿涨成碗口大,真要不是问了班主任,知道枣儿是跟着同桌一块回了,才想起来打个电话给乔奉天问问,回头等闺女给人拐卖去穷乡僻壤绝域殊方了,自个儿还坐电脑跟前没知没觉得呢。
还在家里来了套事后“耍威风”,虚振了父纲。还挺丢人。
“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
俩人极默契地同时开口,音调都在一个频道。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尴尬地偏过了头,一左一右。
“枣儿给你添麻烦了。”郑斯琦说。
乔奉天摇摇头,勾了勾嘴巴,“多一副筷子的事儿,多她省的剩了,挺好的。”
“那我就带她先走了,有空我再——”
“那什么。”
乔奉天打断他,“吃饭吧,吃完饭再走吧。真没事儿,真的真就再添一副筷子的事儿。都做好了,我去端。”
郑斯琦还没说好,他就转身往厨房走。郑斯琦半张了下嘴看着他,乔奉天就在绿油油的花架那儿回了头,给了他一个短促而朗净的微笑。
菠萝酱小排里还添了铁棍山药,煨出了浓郁的蜜糖色,盛在一只半深的敞口陶瓷盘里。另又清炒了一份荷兰豆,嚼着清脆微甜,只搁一撮鸡精提鲜。家里实凑不出一副筷了,乔奉天就咂嘴拿了一长一短的单根拼了临时的一副。碗也是柜底掏出来的,巴掌大的黄陶瓷,印了个偏了色的海绵宝宝。郑斯琦的手掌长而宽,拿着小碗就像捧了个酒盏。
“要不……”郑斯琦推了推眼镜,把不一长的筷子往桌面上轻戳了戳,“要不我还是带枣儿出去吃吧。”
郑彧听了忙默默噘起了嘴。
“别。”乔奉天拦,手往前一递,“不吃就剩了。筷子用不惯给我,你用我这副。”
“没事,勉强顺手……”
小五子和郑彧都老老实实地一边坐了一个。郑彧还在擤着鼻子,举着筷子盯着油亮的小排,余光瞄着郑斯琦,也不敢率先下筷。
郑斯琦先夹了块铁棍山药,放在热腾腾的饭上,焦糖微微拉丝,在米粒上黏出了几根琥珀色的琉璃细线,风吹即断似的剔透纤长。张嘴咬了一口,卷进了嘴巴里咀嚼。
乔奉天的调味一直偏女性。用盐用糖随意却精细,仿佛信手一拈就拈中了想要的克数。他做菜也不倚靠重油,也不依赖重酱,多是些许盐些许糖,就利利亮亮地拔出了食材本身的原始滋味。用的也是时令的东西,虽不掸眼,也纳了四季。
非说得玄乎些,郑斯琦是尝出了一味诚意,一味人情。诚意地把味蕾上的功夫做到极简下的极致,诚意地如把对生活细枝末节的心思炒进了干干净净的一盘佳肴里。熏出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怎么样?”乔奉天问。
“……很好吃。”
比利南的教工食堂饭不知好吃了几百倍。
第26章
郑斯琦的自然一科自小学得不好。树就是树,花就是花,何苦分门别类,像温柔对待一个女子一般细细通晓个中习性。少了一点出世而入境的灵性,体悟某样事物的能力也扁平了些,所以关于文学的工作,他也自知自己只能做到教书育人,如今最基础的地步而已。
所谓大家,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都是开了一枚洞见与欣赏世情的眼睛的。而他自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