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望着高允屹然不屈的目光,拓跋焘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子,你看到了吗,高允临死不易辞,是为诚信;为臣不欺君,是为忠贞。” 只见佛狸神色有所缓和,而语调里竟夹杂起暗暗的悲怆,“拥有这样臣子,是你的幸运。”
“谢陛下!”太子转忧为喜,顿首叩拜,“谢陛下赦免高允!”
“宗爱,去召崔浩来见我。”
第30章,国史案(下)
崔浩来了。他依旧是那般肌如白玉,发如青丝。他依旧是那般眼若星辰,齿若皓石。正如同初见,他着素色淡雅的衣袍,身披着白色大裘,发髻绑着玛瑙玉带……一切正如同初见。
他望了佛狸一眼,温暖而和煦。他提着衣袍,缓缓走去,只是手边已不提那柄宝剑。
“臣拜见皇帝陛下。”
四目相见之时,佛狸竟下意识得闪躲开去。
“崔浩。”待到他颔首低眉,佛狸才冷眼望去,“城郊石碑是怎么回事?”
低头缄默,良久不语。
“说话!”倏尔暴怒,只听得佛狸的声洪如雷,“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吗?!”
崔浩依旧不语。佛狸定睛一瞥,只见他浑身打着哆嗦、身体犹如筛糠般阵阵颤抖。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语调里带着刺耳的不屑与恼怒,拓跋焘忍不住上前捉起他衣襟,却撇头向右不看他的双眼,“害怕有什么用?!”佛狸狠狠把崔浩推搡到地上,转身悻悻回座。
“咳咳……”崔浩缓缓抬头,方才还如点漆般双眸,竟瞬间暗淡无光,“陛下…… 你,你要杀我吗?”
“我不仅要杀你,我还要夷你五族!”远远的,拓跋焘才冷漠的直视于他,“怎么?你现在怕死了吗?”
“不。”崔浩摇了摇头,半翕着眼望向佛狸,嘴角竟带着笑意,“陛下,臣还不能死。”
“你……!”佛狸抽出身旁系着的马鞭,疾步上前,扬手起鞭却停顿于半空,“崔浩,你这是向我求饶是吗?!”明明该是强硬而愤怒的语调,佛狸竟让它带上了些许不为人察的哽咽。
“求…… 求饶……?”冷笑一声,眼眸游散至马鞭,而后,又集拢向佛狸的脸庞。
崔浩望着佛狸,口齿轻轻扣动三下。
“你…… 你…… 还敢……”几乎是使用了浑身的气力,狠狠得向着他的股腿鞭去。刹那间,血沫横飞,皮开肉绽,几露白骨。崔浩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我不怕死亡,只怕我死之后……
大口喘着粗气,佛狸望向高允,“拟,拟诏!夷,夷……崔浩……五族!”
平城?东宫。
“太子,你方才为何要强拉着我离开!”高允愤愤拂袖,“陛下要的诏书,我是绝对不会写的!”
“老师啊,你是真得糊涂吗……?人都应该知道要见机行事!”太子晃拉住高允,心有戚戚焉,“方才我想替你开脱死罪,你非但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反而火上浇油激怒兄兄…… 你这是何苦啊?”
“太子殿下,我本无意苟活。”高允转过身去面向太子,语气冰冷、面如死灰,“我教出你这种学生,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什么?”太子晃满面疑惑,“你…… 你说什么?”
“当日我在窗外听的一清二楚。”神色严峻,高允步步逼向太子晃,“你等几位先向陛下进谗诋毁崔浩,而后又阴谋收买闵湛、郗标二人,唆使他立国史碑于城郊。太子啊,太子…… ”他摇着头,眼中充满了失望与悲伤,“我真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得麻木不仁!”
“不,不,这不是我的主意!”太子晃后退至墙角,依着墙壁软瘫下去,“而且我真的没有想到崔浩会如此轻易中计…… 况且…… 他若不听不从…… 又何从加害于他? ”
“可这
最终的决策权确确实实是在你手中!”手指着太子晃,高允言辞激烈,“你明知崔浩此行凶多吉少,仍选择冷眼旁观,姑息养奸,是为不仁。”居高临下、目光如炬,“你作为拓跋家族的太子,眼睁睁看着祖先斑斑秽迹立于阡陌交通却不加以阻止,是为不孝!”说着,他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太子晃的脸,“太子……你是我的学生,你不仁不孝,乃是我教导无方,我理应受惩。虽然崔浩他确实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可他的罪行又何尝需要波及他的五族?这是你我的罪孽啊!”
“我当初同意这样做,目的只想让崔司徒他卸甲归田,不再僭越干政…… 而我真的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太子晃抱着高允的大腿,纵横满面,“老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我虽然猜到兄兄他终究不会想要杀崔浩的…… 但我真的没料想到兄兄会拿他的手足来泄愤啊! ”
“什么,你说陛下不会杀崔浩?”
“对,对……”太子晃起身,掰过高允的身子连连点头道,“兄兄他一定不会杀崔浩。兄兄他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但凡他想杀的人,他便不会用马鞭抽打…… 可他方才明明狠狠的鞭笞了崔浩…… 他一定不会杀崔浩的。”
“宗内侍到……”
带着满腹疑惑,高允坐上了前往西宫的车驾。待到他茅塞顿开之时,眼前端坐凛然的拓跋焘已然注视了他将近半盏茶的时间。
“诏书写了吗?”
“没有。”
“回去写好,明天交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