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官各种冒火眼神的注视下,仍是将一曲弹毕,才将伽耶琴从膝上安然移开,颈背如一根瘦长的竹子任风雨摧袭不移,那是两班贵族才培养得出的骄傲与舒然。
打听郑尚宫出身后,当时她颇有觅得知音之感,曾当面向郑尚宫求证。
「记得我小时候,牵着我爹的手到宫廷来就喜欢上宫廷,身为士大夫家的女儿,虽然爹爹阻止我,我还是入宫了。」郑尚宫听闻她的身世后,如此笑着对她说。
「您是因为喜欢宫廷才入宫的?」
「我喜欢宫廷的热闹繁华,后来同情它的寂寞。」郑尚宫说着这话时神态舒坦,像在评论着某样美丽而值得欣赏的事物,而非自己的人生。
「我不明白。」
「我也觉得妳不会明白。」拍了拍衣襟,郑尚宫准备起身,却被她的一句话喊住。
「虽然您已收了一个上赞内人,但可允许我跟在您的身边?」
「妳啊,其实比任何人更重视那些世俗之见和规范教条。」郑尚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就算我今天没有收韩爱钟在身边,也不会选择妳。爱钟的个性只是木讷,而妳──却是冷情。」
后来她去了太平馆,便和郑尚宫失了交集,但她一直小心眼的记得当初的这番话。
直至今日长今选择揭发真相,她才有些领悟当初郑尚宫未对她说完的──个性木讷的人,却能在重要时刻展现过人的勇气;而她的心早陷在自己罗织的框条里,不会跨出任何危险的一步,只顾守于一口枯井。
说完自鸣鼓的故事后严妍又拿出伽耶琴,轻轻的拨出调子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在酱库外曾听及郑尚宫拨弹的旧曲。
果真,啰嗦得余韵不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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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妍很早便立志,要将人生过得如枯井一般波澜不起,只是有时候人生就像一匹裹脚布,就算捆于如窅娘一般的美人纤足上,也改变不了冗长到无趣甚至令人生厌的本性,如同她现在看着后宫最美的敬嫔,心底不时冒出这样的感触。
敬嫔很美,美得当今王上曾用国之牡丹加以赞扬。只是她不甚欣赏这种开绽于烂漫春天的花朵,一遇到风雨来袭便摧折了,若非有人建起温室为她遮风蔽雨,怕是难以久占枝头。偏偏敬嫔仍在她的庭院中遍植牡丹,好像不招惹别人便不甘心似的。
敬嫔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找碴,尤其三天两头找内侍宫女们的麻烦,不把下人当人看,这点敬嫔很好的秉承两班贵族该有的习性。大抵中庶和贵族阶层的想法仍难以走到一路,要像郑尚宫那般和宫女们真正亲善为乐,又或者装得像尹然一样够关怀宫人,对于那些眼睛高到天际去的两班还是如真正动手摘星星一般的难事。也才多在角落如此腹诽一会儿,严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敬嫔纳入了视线中。
停下对庭园中的侍女责骂,敬嫔换个方向朝这儿走来,一路上香风盈袖不知拂倒了多少奇花异草,阵仗大得令她想要靠边行走,也被敬嫔挡了下来。
「严尚宫似乎不太喜欢和本宫走在一块,看来太后或者是皇后娘娘,果然比我这小小敬嫔来得令人喜欢多了。」敬嫔离得很近,小巧的脸蛋微微一扬,近得她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绮艳的麝香味,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柔媚得令人神荡色昏。也是这样的人物,恰恰能霸占当今王上的三千宠爱,在后宫当中横着走了。
「奴婢不敢。」哪像卑微如她也只能弯着腰走。
「严尚宫,妳入宫前本宫可是打听过的,本宫当时还在想,怎么应该入宫为嫔成为对手的人,竟然动用关系去当小小的宫女?」
「那么娘娘猜出头绪了吗?」
「若本宫猜出头绪,妳早已经人头落地。」敬嫔仍是那股媚笑,那笑容却已是寒意四起。「不过就算妳当初真的入宫,也赢不了本宫。帝王心思,全系于本宫一人。」
敬嫔扬高颈项,那张脸就算沐了日光也毫无瑕疵,更有一股诱人媚态。她忽然有些同情尹然,早年之事连她自身都快要淡忘,却有人忌恨得地久天长,照敬嫔如此张扬的性子,恐怕没两三天便会至中宫殿展现一番圣恩润泽,晒晒自己的孔雀羽毛吧?「娘娘花容月貌,是奴婢不能及。」
对方嘴角轻蔑一撇。「我本以为严氏才女该有些傲气,怎么说起话来也是极尽奉承之事?」
如果几句好话能换得敬嫔闭嘴,她不介意再说上几句。严妍恭敬一福,脸上无比诚心说道:「在后宫当中,娘娘艳冠群芳。」
「小小尚宫,如此会说话。」好听话人人爱听,尤其像如敬嫔般以色事人的妃嫔,这话更显受用。敬嫔得意后也不再为难,拂一拂袖便扬长而去。
当然,又是折倒了一排绿叶红花。
看着那些落英残花,严妍倒也无心帮宫女收拾残局,却是不由臆想若此时兰贞在身旁,大概会柔若无骨的弯在她的臂弯中,用着比敬嫔还妖媚的脸还酥软的语调,懒懒吐出句:「这么爱美,那就美死妳!」
「兰贞想要怎么做?」她不生气也不阻止。
「当然──晚上放只老鼠去房里吓吓她,最好是能吃骨头的硕鼠。」兰贞一定会在她怀中笑得乐不可支,还会在她手背上用指尖刮画着老鼠的形状。
「兰贞提的方法不错。」尹然会端直的坐于一旁,静静品茗,眼神深不见底。「只是,我还会让敬嫔承认那鼠是她自己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