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他坚持拒绝拄拐杖的父亲送行,白嘉轩便在门楼前的街巷里止步。白孝文依
然坚持步行走出村庄很远,才和送行的弟弟们分手上马。他默默地走了一阵又回过
头去,眺见村庄东头坡上竖着一柱高塔,耳便有蛾子扇动的翅膀的声音,那个窑d
里的记忆跟拆卖他的记忆一样已经沉寂,也有点公j面对蛋壳一样的感觉。他点燃
一支白s烟卷猛吸了一口,冷不丁对太太说:“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
太太温存地一笑:“可你还是想回来。”白孝文说:“回来是另外一码事!”白孝
文不再说话,催马加快了行速。太大无法体味他的心情,她没有尝过讨来的剩饭剩
莱的味道,不知道发馊霉坏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更不知道白孝文当时活的是什么味
道。在土壕里被野狗当作死尸几乎吃掉的那一刻,他几乎完全料定自己已经走到人
生尽头,再也鼓不起一丝力气,燃不起一缕热情跨出那个土壕,土壕成为他生命里
程的最后一个驿站。啊!鹿三一句嘲讽调侃的话——“你去舍饭吃吧”,把他推向
那口着生命y汁的大铁锅前!走过了土壕到舍饭场那一段死亡之旅,随之而来
的不是一碗辉煌的稀粥,而是生命一个辉煌的开端……好好活着!活着就要记住,
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熬过去
挣过去就会开体验呼唤未来的生活,有一种对生活的无限热情和渴望。他又一次对
他的太太说:“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妻子抿嘴笑笑:“你回到老家心情很
好!”白孝文依然觉得太太不能理解人的心情。
白嘉轩从族人热烈反响里得到的不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心理补偿。他听到
人们议论说“龙种终究是龙种”,就感到过去被孝文掏空的心又被他自己给予补偿
充实了,人们对族长白家的德仪门风再无非议的因由了。他依然柱着拐杖佝偻腰走
进家门走出街巷,走进畜棚走向田野,察看棉田备耕观望麦子成穗的成s,听孝义
兔娃喝斥牲畜的嘎气的嫩嗓子的吼喊,或者和愈见笨拙愈显痴呆的鹿三对着烟锅吸
一袋旱烟,在村巷田头和族人们聊几句庄稼的成s讨论播种或收割的时r,并不显
示工业品长老子的傲慢或声势。决定棉花下种的那天后晌,他丢了拐杖跨起盛着经
过拌灰的棉籽的竹条笼,跟着兔娃p股后头往犁沟里抛点棉籽儿。他不是怕孝武孝
义撒籽不匀,而是想在湿漉漉的田地里走一走。他不是做示范,而是一直坚持g到
把那块棉田种完,才跟着儿子们一起于傍晚时分收工回家。他端起儿媳侍候上来的
小米黄粥喝得起了响声,声音像扯断一幅长布。白嘉轩心情很舒适地对儿子们说:
“人是个贱虫。人一天到晚坐着浑身不自在,吃饭不香,睡觉不实,总觉得慌惶兮
兮。人一g活,吃饭香了,睡觉也踏实了,觉得皇帝都不怯了。”儿子们不甚理解
地笑着。那一晚白嘉轩睡得很踏实,直到孝武在院子里失魂丧魄吼叫他才醒来,醒
来就看见了窗户上乱闪乱s的电光。白嘉轩听院子里惊慌压抑的哭声。那是儿媳和
孙子们被吓的哭声。他断定又有土匪进屋,反倒缓缓穿戴齐备才去开门。外面的人
等待不及撞开门板将他撞翻在地,他们就在屋子里搜查起来,有人抓着他的衣领把
人拎起来喝问:“人呢?”
“你寻谁?”白嘉轩问。
“还装还蒙啥哩!”
“我真不知道你们搜谁。”
“你的共匪女子白灵藏哪儿?”
全家人都被驱赶撕抻出来集中到庭院里,由一个人拿着手枪威着统统蹲到地
上,另外大约五六个人把每一间屋子的每一件可以藏身的板柜瓷瓮面缸都统统抖翻
了了,柴禾也给掀倒了,各种农器家具碰撞跌碎翻到的声音连续不断,那些人最后
全都空着手来到庭院里继续喝问:“快把人j出来!”白孝武壮起胆子说:“她多
年都不认这个家咧!”搜查的人仍然不肯轻易放过:“我们已经得着消息,她逃回
家乡老家了。”白嘉轩说:“你的消息不准。她死也不会回家。她早都不认我这个
老子,我也不认她是我女了。”那一杆子人说了一通威胁恐吓的话就窜出门去。白
嘉轩吩咐家人尽快收拾好被捣乱了的家具,可是儿子和儿媳们全围聚到老祖宗白赵
氏的屋里,白赵氏放声长哭,完全丧失了理智,大声哭叫着“灵灵娃也婆想你呀…
…”惹得眼软的两个孙子媳妇也都抽泣垂泪,白嘉轩对母亲丧失理智的哭叫缺乏耐
心,有点生气地说:“你还想那个海兽做啥?”白赵氏益发气息了:“都是你……
把我灵灵娃……到这地步……”说着竟从炕上溜下来往门外走:“你不要女,我
还要孙女!我到城里寻去呀!”白赵氏不是威白嘉轩,而是她真实的思。她老大
年纪小小尖脚凭着一门焦虑的心劲往外扑,孝武孝义和两个孙子媳妇竟然拉不动。
白嘉轩换了妥协的口吻乞求母亲:“黑天咕咚你怎样出门?让孝武明r一早到城里
去寻?”在众人劝慰下,白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