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涮洗就塞到嘴里咯噌咯噌嚼起来,歪过头羞羞地说:“我有了。”黑娃听到就
把玉凤抱起来:“我可没想到这些荠菜挖对了!”
玉凤做成了水饭,稀溜溜的包谷糁子里煮着绿乎乎的荠荠菜,这是春二三月里
度春荒的饭食。玉凤在怀了娃娃以后就腻味油腥,这种连盐也不用的甜淡水饭可口
极了,喝得额头上冒出细汗来。黑娃喝得也很香,香甜里有一缕深长的怀旧心绪。
小时候,二三月的每一顿午饭,几乎都是这种粥少菜多的水饭,喝得人看见荠菜就
头晕。自从走出白鹿原的多年里,他再也没有机缘喝一顿水饭。响午他在炮营驻扎
的古关峪口骑马时,看着绿s如毡的麦田,顿时想起小时候挖荠菜的情景。他把马
拴到一棵树上,就在麦地里挖起荠菜来,后响就赶回城里来了。黑娃喝下一碗又喝
一碗,半是遗憾地说:“你把菜切得太碎。”妻子说:“我娘就是这么切的。”黑
娃说:“你们城池县里饭食细做俺娘做的水饭,荠菜根本不用刀切,筷子一挑就是
一串,那更有味儿。”一阵敲门声传进来,黑娃放下碗走到大门跟前问:“谁?”
门外传熟悉的声音:“原上乡党。”黑娃听出是兆鹏的声音,立即拉开门:“你怎
么摸到这儿来?”兆鹏走进门笑着说:“只在你跑不出地球,我就能找见你。”
黑娃引着兆鹏走进三合院上房,对站在桌边迎候客人的妻子介绍说:“这是咱
兆鹏哥,在城里当教书先生。”鹿兆鹏瞧瞧黑娃,又盯住玉凤说:“不要哄她。我
是共产党。”高玉凤愣怔一下,恍然大悟:“噢呀天哪!我小时候在县城还见过通
缉你的布告……”鹿兆鹏对多年以前的事不再有兴趣,瞅着桌上黑娃的饭碗欢声叫
起来:“哦呀,你们吃的荠菜水饭呀!给我舀一碗,我都馋死咧!”高玉凤转身就
去舀来了。鹿兆鹏接过碗来,挑起一团绿乎乎有荠菜送进嘴里:“世上再没有比荠
菜再好吃的东西了!”黑娃对妻子说:“弄俩菜,让俺弟兄喝一盅。”鹿兆鹏连连
摆手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马上要起身出远门了。”黑娃动情地说:“我办
喜事时没法子邀请你,今黑间难得你来,咋能不喝两盅?”鹿兆鹏说:“我也真想
喝你不杯喜酒哩!只是时间不允许喀!”黑娃会意地点点头:“你g的那种事不敢
马虎,这我清白。你到哪达去?”鹿兆鹏说:“延安。”黑娃惊奇地张了张嘴没有
说话。他的宁静的心翻腾了一下,不同的问:“你要走了,我才敢问一句,你这多
年都在哪达呀?”鹿兆鹏笑了:“在原上。我没离开过咱们白鹿原。他们逮不住我。
我这些年在原上发展的党员比你那个炮营的人数还多。”黑娃苦笑一下说:“我们
弟兄却成了两路人!”鹿兆鹏把一只手搭到黑娃肩头:“既是弟兄就不说这号话。
你占住炮营营长比谁占那个位位都好。万一到了j紧时,还要你帮忙,有人会去找
你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送给黑娃。黑娃看着封面上印着一个人的头
像,很模糊,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惊奇地叫起来:“毛?”鹿兆鹏点点头:“记
得咱们在原上闹农协吗?那时候毛泽东在湖南也闹农协。”黑娃久久地瞅着那幅墨
印的头像:“这是毛写的书?”鹿兆鹏说:“你看看就明白。革命胜利的r子不远
了,扫荡中国反动派的“风搅雪”真正要刮起来了。”黑娃听到“风搅雪”的话又
哑了口。鹿兆鹏说:“你看罢了送给朱先生听说老先生现在心境不好。你把我去北
边的话捎给他,我来不及去看老先生了。”黑娃点点头表示肯定办到。鹿兆鹏临走
时叮咛说:“小心咱们乡党!”黑娃明白那个乡党所指是白孝文,即然说:“放心。
”鹿兆鹏告辞走到大门口,忽然转过身边连咂着舌深表遗憾:“哦呀呀黑娃兄弟呀
……你怎能跑回原上跪倒在那个祠堂里?你呀你呀……”未及黑娃回话,鹿兆鹏已
经转身出了大门进入巷子了。
白鹿原出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卖壮丁的职业。这种纯粹以自身x命为赌注的买
卖派生于国民政府的大征兵。二丁抽一的征丁法令很快被废弃,因为那样征集的兵
丁远远满足不了政府扩军的需要,随之就把征丁变通为壮丁捐款分摊到每一家农户,
无论你有丁无丁,一律j纳壮丁捐款,田福贤用收缴起来的这一笔数目庞大的款子
再去购买壮丁。凡是不能近期j纳壮丁捐款的农户,就留下一个违抗民国法令的口
实,田福贤联保所里的保丁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抓他们家里不算壮丁的任何一个男
女。壮丁四处逃跑隐匿躲避。联保所的何丁便多方打听,到处追捕,往往却是无果
而返。田福贤随机应变出相应的对策:“弟兄们,你们这样东捕西抓太费劲,太劳
神了。壮丁逃了就把壮丁他爸抓来,他爸跑了就把他妈抓来,不管他爸他妈他娃他
姐他妹子哪怕是他爷他婆,抓一个押到联上,看他狗r回来不回来?”这个办法很
有实效,好多逃走的壮丁果然自动投入联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