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拥进农会的上屋。元茂屯的贫雇农也都赶来看热闹。民信屯的贫雇农团长找着郭全海说道:“听说你们屯子唐家大地主还没有斗垮。咱们屯子有他一块天鹅下蛋地1。他也剥削过咱们。咱们是来扫堂子的。早听说过,贵屯革命印象深,请不要包庇本屯的地主。”末尾一句话,说得郭全海脸一沉,心里老大不乐意,好久说不出话来。
1四围都被别人的地包围着的地。
这是他的老毛病,冷丁受了气,或是着忙了,都说不出话来。站在一边的老初立起眼眉说:“谁包庇地主?”
这时候,民信屯的贫雇农团的陈团长身后,转出一个长条子,取下他的套头帽子,脑盖直冒气,抢着说道:“谁放着唐抓子不斗?”
郭全海的气消了一些,从容说道:“唐抓子也正在斗呀。”
长条子还是叫道:“放着大地主不斗,这不是耍私情,包庇坏根吗?”张景瑞把从五甲起出的大盖,横举起来,在长条子跟前晃了一下道:“包庇坏根,还能起出这玩艺来吗?”
老孙头起初看见一下来这许多张爬犁,民信屯的人都挎着大枪和扎枪,口口声声说是来扫堂子的,吓了一跳。扫堂子这话的意思,他是明白的,跳大神的扫清家宅的孤魂野鬼,叫扫堂子。他寻思民信屯的人敢来扫堂子,不定咱们屯子干错了事了,官家不乐意,叫他们来的。他站在人们的身后,不敢朝前站。这时候,他瞅瞅大伙,见谁也不怕。张景瑞也能顶几句。他胆大了,慌忙挤上去,从张景瑞身后探出头来,冲民信屯的贫雇农团的陈团长嚷道:“亏你还当团长呢,啥好名不能叫?叫扫堂子。杜善人的老佛爷也给咱们砸歪了头了,你们还使大神的话。依我说,你们屯子比咱们慢一小步。”
这时候,郭全海怕两下顶嘴,把事闹大,走去拉着陈团长的手,挤出人堆,走到外屋。他蹲到灶坑边上,取下别在腰里的烟袋,装一锅子烟,在灶坑里对上火,给陈团长抽着。两个人就唠起嗑来。在县上开积极分子会议时,他俩见过面,彼此认识,因此郭全海一开头就扯到本题:“你们来斗咱屯的地主,帮咱们翻身,咱们是挺欢迎的,就怕你们不彻底,整乱套了。”
陈团长说:“咱们两个屯子开个会,一块堆合计一下好不好?”郭全海说道:“咋不好呢?”
这时候,窗外院子里,红旗飘动,锣鼓喧天。民信屯的人,把他们的红旗,挂在房檐上。元茂屯也学他们样,取出红旗来,插在院里粮食囤尖上,民信屯的人,敲打着锣鼓,元茂屯也敲打锣鼓,还添上喇叭。元茂屯的妇女陪着民信屯的妇女,到西屋生起一堆火,她们烤着手脚,烘着衣裳。脸庞都热得通红。民信屯的妇女低低嘀咕了一会,就齐声叫道:“欢迎元茂屯的姐妹们唱歌。”
刘桂兰满脸通红的,站在炕上,指挥大伙,唱了一个“蒋介石越打越泄劲,咱们越打越刚强”。唱完,正要回敬民信屯,拍手打掌请她们也唱一个歌,郭全海嚷着开会,就都上东屋里来了。
郭全海站在炕上,正在说话:“民信屯的贫雇农来咱们屯子,帮咱们翻身,欢迎不欢迎?”
几百个声音回答:“欢迎!”
郭全海又问:“欢迎咋办呀?”
好大一会,没有人吱声。老孙头的嘶哑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透了出来:“咱们也上他们屯子扫堂子去,帮他们翻身。”
大伙都笑了,连民信屯的人也笑得闭不上嘴。郭全海笑着说道:“这倒不用了。民信屯比咱们先迈一步。他们是来斗唐抓子的。我寻思唐家斗过两茬,底产有也不多了。这大冷天里,他们来回跑一趟,实在辛苦,咱们得匀出点啥,送他们带走,唐抓子在他们屯里也有一块地。大伙说说,匀啥给他们?”老初说:“唐家有两丈柈子,匀给他们吧。”
民信屯的长条子说道:“你们把金银、粮食、衣裳都起去了,只剩下点柈子,这不是刨了瓤子,剩下皮给咱?”
两个屯子又吵起来了。男对男,女对女地吵嚷着。民信屯的妇女欢叫道:“欢迎元茂屯,不包庇地主。”
白大嫂子上火了,从炕上蹦下地来叫嚷道:“谁包庇了?起出枪来,还算包庇?”
民信屯妇女接口道:“欢迎元茂屯,帮助咱们挖唐抓子底产。”
白大嫂子还要回答,郭全海使眼色叫她不要再说啥,自己站在炕沿上,一面摆手,一面叫道:“都别吵吵,咱们穷人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不能吵吵,叫大肚子笑话。这天下都是咱们的。咱们元茂屯少要点果实,也没关系。你们牲口缺草料,唐抓子的院子里的两个谷草垛,外加二三百块豆饼,都是给咱们农会留下的,你们先拿去。”
这时候,民信屯的贫雇农团长也站起来说道:“民信屯的人听着,元茂屯的穷哥兄弟们待我们像一家子似的,还要匀果实给咱,这果实是他们农会留下做生产用的,咱们能不能要呀?”
民信屯的人雷轰似地分好几起回答:“不能要!”
“决不能要!”
“人家的果实归人家,咱们坚决不能要!”
这么一来,原来是彼此相争的两个屯子,逐渐变得彼此相让了。两个屯子的积极分子集合在一块,合计了一会,结果,元茂屯的人逼着民信屯收下一垛谷草,一百块豆饼,补足他们冬季的牲口草料。临了,郭全海站在炕沿上宣布:“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