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听,他越心急,越恨不能插翅飞到她面前。
「尤其,我最最害怕听见,你喃喃说,你想再试一次,希望大海能带领你,重返十六年前……我只能大吼:『蜜蜜,不准这样做!我不准你冒险!』」
声音回荡在黑洞里,传递不出去。
「我当时想,要是能回到过去,你就不会死……」事实上这念头不曾中断,若非碍于父母伤心,她真的想做。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知道,所以更急着要离开黑洞,到你身边,若不快点,我担心哪一天,你会付诸行动。」
田蜜薇只能羞赧一笑,被看个透透彻彻。
「我一心想着你,越想,我听见的声音越清晰、越靠近,我发现奔跑、追逐,没有半点用处,重点在于……『思念』。」
「思念?」
「对,思念。黑暗中,我站定不动,不像先前只会四处盲目乱跑。越坚定想你,周身的黑幕反倒自动退开,从我左右抽离,往身后远远消失——」
瞬间,眼前大亮,他看见的场景……呃,就是他的骨灰,要被送进塔格内,紧接着是软倒的她。
他刚好来得及回过神、扑过去、抱住她,一气呵成。
「我对你的思念,把我带出黑洞,也同时把我带到你身边。」
「所以现在的一切,不是梦?不是我编织出来、自我安慰的幻觉?」田蜜薇本还带笑的脸蛋,突然变得严肃。
这可能性,让她开始惊慌。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不是我太过渴望你还平安活着,而产生的幻听?」
如果是梦,她情愿不要。
这么美的梦,如果最后还是要收回,她不要……
杨士伟没有回答她。
应该说,他没空回答她,而她,无法再多问——
他的唇,堵住了她的。
热烫的吻,不是冰冷的假象,而是那么真实的温度。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吮在唇上的力道……都是单凭她的想象,也无法勾勒出来的东西。
他是真实的。
她摸得着、抱得到,吻进嘴里,甜美无比。
她加深了吻,用温暖的嫩唇吮含着他,急切地、激动地,眷恋不已,不再顾及矜持。
现在,她只想感受他。
唇缠绵纠葛,尝到的不单是彼此的气息,还有咸中带甜的泪,源自她的眼眶,终结于他的嘴中,一滴、一滴、一滴,舔得干干净净。
他由她唇上稍稍退离,沿着颊上的泪痕,一路吻上眼角,吮干了泪,两人的唇瓣又重新缠上,在深吻之前,他喟叹道:「不要再哭了,已经没有哭泣的必要,蜜蜜。」
「我是太开心了……」田蜜薇追逐着他的唇,不满意与他那一公分不到的距离。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嗯……」她轻吟,是回答,也是娇娇的喘息。
可是下一秒,才说着不会离开她的他,马上食言了——
打破甜缠气氛的劝告,来自于田应亚,而他那句话,让两人火速弹开——
「呃,我劝你最好快点离开她。羊叔叔,我爸他……一脸想痛宰你的狠样。」
田应亚身后,站着火到整张脸发黑的爸爸。
那把火,媲美火葬场烧大体的强度,用眼神将杨士伟二度烧成灰烬……
一个月后,杨士伟正式复职上工。
踏进办公大楼,就在入口处,引发巨大骚动。
已经火化的人,告别式当天,全公司员工到场致意,无一缺席,亲自上香祭拜。
而此刻,他一派优雅,西装笔挺,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皮鞋踩在明亮地砖上,一步一步,稳健如昔。
一楼招待处的总机小姐,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缩到桌下去,整张桌子剧烈抖动,底下不停传出「阿弥陀佛」的颤念。
紧接着,他走过之处,人潮自动往左右跳开,盆栽后、垃圾桶旁、建筑模型边,都有人躲着。
直到一名较勇敢的男职员——被身后的女同事一脚踹出去——站定在杨士伟面前,故作镇定,但声音很抖的问:「杨、杨先生?你……你是杨先生?」
「嗨,克彦老弟,我是杨士伟呀,认不出我了?」杨士伟花一个月恶补,硬背起全公司的人名和长相。
十六年的断层,毕竟与他存在的世界有所差异,他得花时间适应。
同事生熟面孔各占一半,有与他同样苦命,为公司服务几十年的老同事,也有不少年轻新血。
勇敢的男职员是新同事,十六年前的他并不认识,不过,昨天恰巧背到了这一位,辨识上没有难度。
「可、可是,杨先生你明明……」
「哦,火化了嘛。哈哈哈,认错人了啦,那具浮尸不是我。」杨士伟故意朗声说,要让大厅所有竖起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第十六章
尤其他淡淡瞄到柱子旁躲着公司出名的「广播电台」——这么多年过去,还在公司效命的总务主任,进入她耳里的话,不用十分钟,全公司内外都能传遍,这也是他急迫需要的。
「不是你?」男职员瞪圆眼。
「对呀,浮尸的脸都肿了、烂了,五官根本看不出来是谁,胡里胡涂错当成我。」这说词他老早就想好了。
躲藏的同事们,像地洞里的狐獴,一只只探出头,仔仔细细打量他。
明亮灯光下,他脚底下的影子,一点都不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