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浣碧机警,侧身挡在我身前,我趁机举袖掩饰好自己的泪意,垂手时,已是平日最温婉娴淑的妃嫔模样,浅浅含笑,淡淡矜持,端坐在玄凌身边。
不过数月间,他的面庞已隐隐有了支离之态,昔日的翩翩风姿颇有沈腰消沉之像,然而其间风骨却是丝毫未减。
他拱手而拜,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本分,道:“臣弟来晚了,皇兄恕罪。”
玄凌亦习惯了他一贯在筵席上的迟到早退,随和握一握他的手,亦生了手足之情,“你执意要去上京寒地,如今一路风尘赶回来,人都添了几分憔悴。”
玄清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处保持离我三寸的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沉郁,“到了上京着了风寒病了十数日,倒不是风尘之故。”
玄凌大为吃惊,“怎么没人来报知朕?”他生了薄责之色,道:“身边跟着的人是做什么的!”
“是臣弟不叫他们说的。”他淡淡地笑,“不过小病而已,如今也已经好了。”
玄凌仔细打量他两眼,颇为感触道:“瘦了这许多还说小病,你也当真是缺个人来照顾你起居了。”他忽而一笑,“如今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玄清只是一笑,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我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若有中意,臣弟就不会只身前来了。”他的声音沉一沉,“或许清此生所求,只能是庄生晓梦了。”
他的话在一瞬间刺痛了我,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x上狠狠扎了一下,激得我几乎要跳起来。胡昭仪俏皮一笑,娇滴滴的声音自珠翠重叠间漫出,“六表哥最fēng_liú倜傥,哪肯找个人来束手束脚。若被人管着,还有伊人可求么?”
玄清向来只把她当小妹妹看待,也不介怀,只道:“昭仪已为人母,俏皮劲儿却是一点未改。”
胡昭仪娇声笑道:“我未改的只是俏皮劲儿罢了,将为人母的莞妃和沈淑媛最是有资历的人,然而容貌鲜妍也半分未改呢。”
他的目光倏然一紧,扫过我隆起的小腹,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向眉庄道:“淑媛安好,还未向淑媛娘娘道喜。”
眉庄略略欠身,随礼道:“多谢王爷。”
他方才看我,退开一步,拱手行礼,“莞妃娘娘安好。”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辨的嘶哑,这一句“莞妃娘娘”简直如刺心一般,叫我难堪而无奈。然而再难堪,终究勉强回了一礼,“王爷回来了。”
天色欲晚,阔而远的天际里暮霭沉沉寒蝉凄切,重重殿宇楼阁在暮云晚霞的暗色余晖下逐渐演变成深邃而单薄的数叠剪影,宫苑深深寂寞都随着y冷地气缓缓涌了出来,整个紫奥城仿佛都被浸没在浓郁得化不开的y翳之下。他静静道:“娘娘即将临盆,身子可还康泰?”
我几欲落泪,抿一抿唇极力维持着矜持道:“劳王爷挂心,一切都好。”
心中的澎湃汹涌得难以遏制,浣碧忙搀住我的手道:“王爷见谅,小姐要去更衣了。”
玄凌挥一挥手,向我道:“赶紧去吧,着了风寒可不好。”
方才迈出重华殿,脚下一个踉跄,浣碧急忙扶住道:“小姐还好吧?”
悲凉转首间深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总以为能克制自己,总以为自己能忘记,总以为自己能做到完美,然而差些就失了分寸。
浣碧的手微凉如枝梢的露水,低低婉声道:“情不自禁是一回事,性命是另一回事,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我微微颔首,“是我不够稳重。”
浣碧的叹息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小姐和王爷心里的苦奴婢如何不明白,只是……”
我点头拦下他的话,“他要好好活着,我也是。”
浣碧郑重点了点头,道:“是,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她停一停,“小姐心绪不好,未免人看出破绽,还是晚些回去才好。”
我默默点头,转眼见一片落叶从枝头坠落,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
后宫-甄嬛传5 三十一、相见欢
雪絮连烟锦的披风软软凉凉地搁在手臂上,不盈一握。欲取披风之暖,心里反倒生了凉意。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廊下绿蜡桐叶舒卷喜人,疏斜的紫蓼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眼错,几乎以为是清在朝我走来。
自己亦是感叹,相思入骨,竟也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有杜若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清新而熟悉,他的声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你……如今好吗?”
喉头几乎要哽咽住,极力笑着道:“方才席间已经说过,本宫一切安好。”我停一停,“王爷忘记了么?”
他缓缓摇头,“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清在上京逗留数月,如今见面,只想听一听娘娘真心说自己安好,这样清也能放心了。”
我侧首,廊外一树紫蓼花开得繁花堆锦,在初秋的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地凄艳。我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真心与否并不重要,这个地方本来就没有真心,所以无谓是否真心说自己安好。”
浣碧耐不住,轻轻道:“王爷放心,小姐如今是三妃之一,又将临产,皇上事事挂心,什么都好。”
清的笑容里有一丝质疑和嘲讽,“位在三妃就必定是好?那么端妃和敬妃也就事事如意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