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的瞬间,光线暗淡的疏影里,他眸光深邃如无穷黑d,幽远难测,隐隐透出一缕暗紫剑光,冷硬锐利,直刺向桐花台方向。
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
妃色裙裾散若流云轻轻掠过汉白玉地面,因着殿中设宴,桐花台的地面皆用清水冲洗过,光可鉴人。小厦子悄然引我入内室,碧玉珠帘子悠然作声,帘后的他已经肃然起身,行李等候。
“是我。”隔着一挂碧玉珠帘,我用舌尖压住牙齿的颤抖,温言道:“王爷不必客气。”
中帏帘已卷,暮光迷离。小厦子上前打起帘子,碧莹莹的珠光之后,他着一袭铜色长衣,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视的瞬间,窗外有熏然溜入细竹帘的风,在黄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来愈温柔缱绻,像一个柔软的梦境。
我有一瞬的恍惚,桐花台嘉木繁翠,yy如旧,映着暮晚天光,凉风满袖,墙角夕颜盛开若清雪漫漫,彷佛时空倏然逆转,又回到初入宫闱的少年时光,还是那年七月末的夜,与他初会于桐花台。
紫奥城的日子绵长地似一缕越拉越长的丝线,在沉溺般的寂寞中,总是常常会想起凌云峰的那些日子,想起久未谋面的他。那么久的思念之后,此刻只深切地盼望着,只要永远不要见他,不要有这样的相对就好。
小厦子打了千儿陪笑道:“皇上午觉睡得不香,此刻还很困倦,所以先遣娘娘先来陪王爷喝几杯。皇上更衣后即刻会到来。”
玄清扬起眉毛,问道:“皇兄身子不安吗?”
小厦子眼睛骨碌一转,已经笑起来,“皇上龙体无恙,只是天热贪睡,午后瑃嫔小主又来过。”
言及此,玄清已不好多问,小厦子放下手中的缠丝玛瑙盘,盘子搁着一把和田白玉莲瓣酒壶,壶中殷红的酒水似一泓桃花水,沉静地蕴着甘甜醉人的馥香。壶上极精致的盖帽,以两瓣和田白玉合在一起,r眼几乎不可分辨,总以为是完整的一块。
他笑容清单若四合的暮光,“有劳淑妃了。”
心头一阵酸麻,从水绿南熏殿道桐花台,其实不过一盏茶时分的距离,我却好似走完了半生绵长时光,脚下一酸,几乎是落在了座位上。
小厦子将酒壶放在我手边,满面笑容,“有劳淑妃娘娘陪坐,奴才先去请皇上。”
酒壶的冰凉近得让我触手生寒,事以至此了,不是吗?
我狠一狠心肠,微笑道:“难得与王爷一起饮酒。”
四下已无旁人,唯我与他静静相对,他声音清越宛若初夏蓬飞的草木清新,“你还是喜欢妃色的衣衫。”
幕然想起,那一年桐花台偶遇,我也是穿着妃色裙裾。岁月的巧合,真当是要贯穿首尾吗?
我凝望窗外素白无芬的小小夕阳,不觉叹道:“桐花台冷寂多年,这些夕颜却花开花落,依旧繁盛。”
“淑妃还记得我昔日所言吗?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可是有些情事再不为世人接受再不能见光,照旧在心里枝繁叶茂,永不会凋零。”
我轻叹:“会不会终有一年有人觉得这夕颜碍眼,会把它尽数拔去,片叶不留?”
“也许会。”他眉眼平和,语意清单而坚决,“即便拔去这些夕颜,开在心里的夕颜却是永不会除去的。”
我手指轻按右侧壶盖,只消用一点点力气,只要一点点,浅红的酒y流畅滑落杯中,我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这些年,你在边关辛苦了。”
他的笑意如一缕照霜月光,澄澈分明,“淑妃可曾听过一句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想到千里所共的婵娟可以照着身心俱安之人,再辛苦又何妨?”他停一停,“入宫述战之前,我曾去过凌云峰,一山一水,一切如旧。”
我微微浅笑,“可惜,我此生再无机会回去了。”语毕,我举起酒壶,欲为他斟满一杯。
他看着我,“还想过回去吗?”
“王爷信吗?我曾数度在梦中回去,彷佛还在昔年,一切未曾改变。只是,梦醒身在深宫,望穿天涯路亦回不去了。”
“你回宫后,我亦曾信马由缰,每每走到你旧居,总想静静待一会儿再离去。清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凌云峰了。”
有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我无言以对,停下手中举起的酒杯,怅然望向窗外。
初夏时分,桐花台梧桐翠色愈浓,愈加显得空庭晚来寂寞,嫣紫粉白的桐花大多已开败,偶尔有几多零星缀在枝头,亦成了残江萧条,入夜时分,天空已被哀凉墨色吞没,行宫各院绣红的琉绸宫灯一盏盏点起,似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又那样远,远不可及。
那是人间灯火,而我却在地狱徘徊。
窗扇半合,微见台前盛满初生的清澈月光,十七的夜,圆月也逐渐残缺下去,无可转圜。
“还记得那张合婚庚帖吗?”
我心底幕然一软,几乎不能忍住眼中泫然泪依,只得悄悄用绢子拭了,勉力笑道:“记得。”
他微微一笑,“有庚帖,却不曾饮过交杯酒。”
我全身一震,心头的绝望与撕裂般的疼痛使我不堪重负,我垂手,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