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间隐约有了新蝉声,断断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空阔的芳菲殿中,更显得宁静。
窗外的芭蕉舒展开青脆欲滴大片叶子,竹帘半卷,金色的日光照在绣架上,本就绚丽多彩的颜色越发缤纷灿烂。一针一线绣出交颈鸳鸯并蒂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选了这个花样,莫名就觉得它好看。
那日绣院的掌事姑姑见我选了这个,喜孜孜地笑:“恭喜帝姬。”这才恍然想起鸳鸯的意思,脸颊便泛上了红晕。
鸳鸯的毛色极是灿烂光华,用足了一百六十三种颜色的丝线。不厌其烦地比了丝线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地绣,旁人轻易碰也碰不得一下。
串珠笑道:“难得见帝姬静下心来好好绣花儿呢。”
绣得眼睛发酸,扭扭脖子转头去看窗外那一树芭蕉。芭蕉上积着的露水点点莹然生光,叶底有只小小的鸟儿,羽毛洁白,“唧”一声飞起窜到旁边的石榴树上,惊得芭蕉叶上的露水“哗”一声轻响洒得满地。
那洁白羽毛的小鸟儿……洁白的……心思忽然随着那小小鸟儿飞的老高。金色眩目的阳光下,恍惚地,那一袭白衣的身影在我眼前悠悠一晃。
交颈鸳鸯并蒂莲,光艳色泽华美如霞。堇妃来瞧我时笑道:“鸳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帝姬绣这鸳鸯锦可是要拿来做枕头么?”
我略略羞涩,道:“只成好日何辞死,愿羡鸳鸯不羡仙。”
堇妃笑得温和而体贴,“驸马当真是好福气。尽日无云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先贺喜帝姬了。”
我的驸马,是楼归远罢。想到此,我微微黯淡了神情。
然而,谁堪共展鸳鸯锦呢?
日日绣工做得华丽精致,忽然有一天腻了,推开绣架道:“去清凉寺。”
理由自然是祈福。即将要出嫁的帝姬多去祈几次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宫里有专门做法事、祈福和诵经祝祷的通明殿,我却是舍近求远。
芷儿疑惑地看我一眼,道:“清凉寺路远迢迢,帝姬不如就去通明殿祈福吧。”
我道:“本也想出去散心。若是去通明殿还不是在这宫里,有什么意思。”
芷儿抿嘴一笑,“帝姬是想去逛逛了,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后、叫人去准备。”说罢转身出去了。
(六)
清凉寺依旧清凉。
方丈迎候在山门外,我和颜道:“方丈多礼了。孤下降前会常来清凉寺祝祷,方丈不必每次都这样郑重其事。劳师动众反而让孤于心不安。”
方丈颔首道:“帝姬言重了。帝姬千金之躯老衲不敢怠慢。”
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说:“孤会在清凉寺小住两日祈福,一切请方丈安排。”
禅房精致整洁,虽然简单,倒也雅致不俗。禅房外有池,名“清泠池”。池中鱼游浅底,池畔两株参天的菩提树,鸟鸣啾啾,日日听着晨课晚钟,倒也十分清净自在。
见持逸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每日晨课晚钟或是一日三餐时,都能见到他走在一列僧侣中,姿态安然而超脱。
心头有莫名的悸动的欢喜,不晓得是从何而来。我忽然觉得,逸,那是个很好的字眼,极合他。
只是,我和他,说不上一句话。
那几日,开始下雨。极小的雨,在夏日里下得人闷气,我便有些不高兴,整日懒懒的。
串珠扇着一把蒲扇,坐在我足边抱怨道:“日日价吃素,口中淡得没有味道。”听我不说话,又道:“帝姬不想念宫中的饭食么?御膳房零公公的螃蟹酿橙和香酥鸭子做得最好不过,帝姬不是最喜欢了么?”说着扑一扑扇子,道:“这里这样热,宫中可到了上冰的时节了。”
她有意无意地挑动起我的食欲,和着这闷热的天气。我知道她想催促我回宫了。
然而我久久无语,串珠觑着我的神色,道:“帝姬自来到了清凉寺,总是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了。”
我撩着耳坠上细细的一粒珠子,忽然惊醒道:“孤总是这样吗?”
串珠点一点头,认真了神气,悄然道:“帝姬只在两个时候高兴。”她顿一顿,“只在晨课和晚钟时分。”
我忽然红了脸,呆呆望着雨丝落在菩提树叶上,细声道:“你知道了么?”
串珠亦不好意思,“奴婢绝不说出去半字。”她伶俐地笑:“帝姬想单独见一见持逸师父吗?”我脸上滚烫,更是害羞,作势要打她,串珠却也不躲,只笑:“帝姬只说好不好就是。”
我摇一摇头:“你怎知孤想见他。”
串珠有几分得意:“持逸师父出家前是最有名的才子宋郎君,谁不想见呢?”
心中盘桓着一个念头,良久方道:“你想个办法,去请他来和我说一会儿话。”
外面雷声轰然大了起来,串珠轻快地屈膝,笑道:“是。奴婢这就去请。”她笑:“托帝姬的福,奴婢也能见一见闻名已久的宋郎君。”她轻笑的声音消失在午后轰隆的雷声里。
我有些急躁,更有些慌张起来,这样的佛寺里,自然不能穿了艳丽的宫装来,朴素的衣着,脂粉也只淡淡施了一抹,连镜子也无,只有铜盆只的水清明如镜。
我急急唤了芷儿进来,把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了一回,佛门清净地,华丽的珠钗是不合适用的,绢花又俗气,他必看不入眼。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