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极力控制眼泪,“珍儿已经不漂亮了,万岁爷若再见到珍儿,不会再喜欢珍儿了。”
“珍儿……珍儿你听朕说,你在朕心里,永远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人儿,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你,你听见了吗。你一定好好的,等着朕来救你。”
“珍儿听、听见了。珍儿等着、等着爷。永远等着爷。”
将双手紧紧贴在门上,光绪恨不得凿穿这厚重的宫门将珍妃一把拥入怀。三百多个日夜的苦苦思念,如今这朝思暮想的人儿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
也不知相对流了多久的眼泪。眼看东方既白。
那神武门守门的太监不知何时跑来,在光绪耳边耳语道,“爷,该回了。”
光绪闻此语心如刀绞。因着他不知,下一次再来“见”珍妃将是何时。因着他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
良久,横下心来,想故作轻松地跟珍妃道别。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小太监急得恨不得拉光绪走。
不得不说了。
“珍儿。”
“爷。”
“珍儿……”
“爷……”
眼泪再次决堤。
那太监见此也忍不住抹了把眼泪。“万岁爷,您放心,我们都会关照珍主子的。您再不回就该出事儿了。”
而光绪已然说不出一个字。泪眼婆娑里,北三所离他越来越远了,珍妃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瀛台的。
一切都好似一场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棵自己将自己连根拔起的树,所有的根须都已暴露在泥土之外,所有的枝叶都已随狂风飞散殆尽,只剩下嶙峋的枯木,倒在滂沱的泥泞里。
再过几天,就该是春节了。定下要在正月初一这一天,举行大阿哥的正式册封仪式,改国号“保庆”。
慈禧这几日心情不错,又赶上天气出奇的暖和,见天儿午睡起来都让下人搀着去散步,走累了就随处歇一会儿。
这一日,北海的腊梅开的正好。慈禧从得性轩一口气走到了五龙亭。
行至龙泽亭,兰琴拿提前备好的鸭绒缎面垫子给铺好了,摆下四五个炭盆、热茶点心、青条水烟,让慈禧暖暖地对着琼岛白塔晒太阳。
李莲英则照旧叫下人拿来当天报纸来给慈禧读。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天的报纸上一个笑话都没有,李莲英连看几个标题都是“都中人心大为震动”、“与君共存亡”云云。慈禧问怎么不念,李莲英也不敢说,只说,没什么有意思的文章。却就在这个档口,奕劻急急带来了总理衙门收到的各地反对改“保庆”国号的合词电奏。慈禧一把抢过报纸来看,那头版标题“欲盖弥彰”四个大字晃得她一阵头晕目眩。登时撕了报纸,将满满一桌子茶水点心全都周下去,砸到结冰的湖面上,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下人们自是谁也不敢动。
慈禧径直让李莲英扶上轿子,就要回宫。
走出去没两步,忽地又让停下,道:“天儿这么冷,皇帝那儿也没给置办件厚实的衣裳,让内务府赶制件像样的送过去。……你们谁去给皇帝送一趟?”
几天后的晚上,约么是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打头的太监提着宫灯照路,另一个太监捧着厚厚的裘皮披风跟在他身后,兰琴自己走在最后面。
据那一晚神武门守卫的小太监言报,兰琴秘密安排的帝妃会面是成功了的。权当是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赎罪吧。
海子的水面已经完全结了冰。通往瀛台的浮桥也被歪歪扭扭地冻在了那里。
但见那涵元门上几乎绝少画障,朱漆粗劣,仅如民家。进到院内,更见那涵元殿的窗户皆以纸糊,日久凋破,竟无人为之修补。眼下正值寒冬腊月,朔风凛冽,大雪纷飞,屋内之人,何以忍受得住?
兰琴泛起一阵心酸。却只能朗声道:“太后老佛爷懿旨到。”
少顷,光绪掀帘子出来。四目相对,光绪脸上一怔,垂下眼帘,在兰琴面前单膝跪了。
这一跪,让兰琴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怎能想到,他以这九五之尊,有一天竟会跪自己?极力压抑心绪,才道:“传太后老佛爷懿旨,皇帝终日励精图治、为民操劳,以致身体抱恙,新年将至,特命内务府赶制貂绒大氅一件,以表慈心。”
“儿臣……谢亲爸爸恩典。”光绪以冷冷的声音谢了恩。
兰琴赶忙伸手去搀,却被光绪冻得发抖的手推开了。兰琴心下一沉。
果然是隔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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