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他看到我巴不得跳出三丈之外,哪像你,雪地里找刺激都心甘情愿的。”苍恒忽然咬起了牙,恨声道,“为什么非得让我撞到那场面不可,你们他妈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那块林子里山兔最多,我——”
他扭头咳出好几口血来,燕凭山吃力地把他往肩上扶,就算他现在有多么想把苍恒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也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把人放下。
“我忘了。”男人的语气又平静下来,在喘息的白雾中叹了口气,“瞎子肯定是想边喝酒边吃肉,所以才特意挑了那地方,是我不该——那天晚上非要找出来打猎,站得我腿都麻了。”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燕凭山怒了,“非要这么挑明了把事儿都说出来?我不隔着你跟阿云因为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当兄弟的?!挂着我屋里人的酒葫芦半年一年,你还没完没了了!”
“还有什么以后,老子要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苍恒朝地上呸了口血,硬是撑着燕凭山继续往前走,“我倒是想活下来啊,老天给机会吗?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燕凭山你听着,我特不甘心,当初明明是一起遇到的,怎么那瞎子就偏偏看上了你——算了,不计较这个,没意思,真没意思。”
又走出数百步远,燕凭山肩上的力道越来越沉,他们遇到几个已经走到末路的狼牙军,苍恒提刀不要命似地就往前杀,燕凭山被人砍翻在地,他之前的烧伤还未好全,竟然一时起不来,有个狼牙见他倒在地上以为他不行了,冲过去就要补刀,苍云却忽然张开右掌,一柄锋锐无匹的袖箭精准地刺入敌人的咽喉,抽带出淋漓的鲜血——他勉强起身,以近身格斗的方式凭着这柄袖箭直杀到苍恒旁边。
苍茫雪野,风高低和,忠魂的哀鸣在飞雪走石的沙场上荡出烟色的余韵,将亡者的灵魂,与漫开的血液一并流逝。
苍恒眯眼看着已经升起的朝阳,松软的雪堆暖暖地拢着他,很舒服,仿佛消却了此间的所有哀愁。
“我走之后,位置你顶上,你脾气比我好,字也识得比我多,带兵打仗肯定不愁应付不来,我也安心。”眼睑上融出一层晶莹的琉璃白,静静看着上方俯视他的那张盖了新血的脸,“哭个几把哭,给你个任务,死也要把老子尸体拖进营地知不知道,我可不想死在外边。”
“我可去你妈的。”燕凭山撑住了涨红的双眼,咬牙哽咽,“你是想给阿云看吧,做了多少年同僚,你想什么我不知道?我跟你说,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给阿云讲!”
“行行行……没看出来,你小子也是个会顶嘴的,不讲就不讲吧。”苍恒笑出口血沫,气息越发虚浮,“我半年前……跟你们说的成亲念总兵的东西…可不是开玩笑……那三句…我还填了下阙,特别适合瞎子…放在衣箱里……啧,字有点儿丑,你们别笑……”
“知道了。”燕凭山半掩住脸面,血迹被擦得乱七八糟,“我去找布条。”
“嗯…眼睛你不用帮我盖…我自己合上…咳咳,麻烦。”
古铜金的暖阳安静地覆盖在雪白无暇的天地间,罕见的晴阳飘雪,仿佛在为遥远时光中的那场雁门之变落下澄清罪名的帷幕,有人为背弃荣光付出代价,有人为夺回荣光付出代价,而史卷笔锋之下,记载不清这无数的性命与姓名,唯有活着的人,在流转间的短暂光阴中,余得几分留念。
胜了。
沉默的苍云紧紧拽着深深勒进肩甲的黑色布条,那布条牢牢捆缚在另一个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苍云胸膛,积雪在尸体的锁甲相扣间攒出薄薄一片,他们从战场的尽头处来,穿行过失声痛哭的人群,穿行过忙碌抬行的伤兵,穿行过激动扬旗的旗手,所到之处,皆带出肃穆而凝重的沉默——直到,那抹暗灰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视线所及的终点。
苍云摇摇晃晃地走到丐帮面前,俯身紧紧抱住了对方,发出极为痛苦的呜咽与低泣,如困兽般嘶吼出悲鸣的哀嚎,随后,便忽然松了劲,直直从这人身上滑下,丐帮没能拉住,鲜红的血迹从他暗灰色的衣袍往下撇出笔直的一竖,鲜烈异常。
——苍恒最后的任务,他燕凭山完成了。
绝:惊沙万里浮光涌,尘起刀落血光胧
又是一年春。
粉色的桃花扎成潦草的一束摆在碑前,半坐着的苍云忍不住去把桃枝弄整齐,引得旁边的丐帮直翻白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
“你弄这么整齐干嘛,我从太原折过来的时候就这样,自然点才好看,苍瘸子不会在意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