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那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是端坐帐中的新人在呼唤他,但那分明是男子的声音,温软却不羞怯。
他更渴了,好像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燃烧。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跌跌撞撞又急不可耐,好像徒步翻过了重重高山。
他终于走到床边,一把掀起那绡帐,坐在帐中的红衣人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人间殊色。
他想叫对方的名字,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渴极了,而那双眼中漾着的,正是他欲痛饮的清冽泉水,能舒缓他咽喉和周身的干渴与焦灼。
他俯下身啜饮了渴望已久的清泉,喉中却干渴更甚。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身体却先于思维,给出了行动。他环抱住红衣人,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髓中去。
那人轻轻痛呼一声,抚了抚他的后背:“君逸,夜还很长。我们永远在这里,在一处。”
君逸,熟悉又陌生的叫法。他不解其意,只是将脖颈蹭在对方肩上,用呼出的气息表达自己的亲昵。青年像是懂得他的意思,低声说道:“洞房花烛夜,应该做些什么?”
“凡人的婚俗,我不大懂,你教教我。”他腆着脸,假装脚下不稳,借由身体的重量坠得对方和自己一并躺倒。
那个人的眼睛依然柔得像春水,盈盈欲语,他沉吟片刻,笑道:“眼下,该是结发合卺罢?”
“对,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只要你想,怎样都好。”
他的新妇闻言,从玉枕下取出一把小巧金剪,挑出自己的一缕青丝,从中间剪断,再将持有金剪的手放在他掌心。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着那只手,引着对方挑起自己的发绺,便要剪断。
“等等。”他突然按住对方的手指。
“怎么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又何妨?”
他沉下脸色,说道:“你不该提出要痛饮美酒,趁机将我灌醉,好叫我什么也做不了么?你不愿意嫁给我,怎么可能主动和我结发?”
“君逸,你在说什么?”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你比他本人可亲温柔得多,谢谢。不过我不嫌弃他那些缺点,不管怎样,我还是要选他。”
红衣人的眉眼微微扭曲起来:“你在说什么?”
“李声闻,”李天王将他的手按回床榻,“你不是他。你是披着他的皮相的,我内心的愿望罢?我希望他心甘情愿披着嫁衣坐在青庐,等我回来,和我结发合卺,甚至邀我共赴阳台,但他不会。”
长着李声闻面容的青年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李天王向后退开一步,放开他的手:“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会因为他不够热情就移情别恋的。”
红衣青年的秀丽眉目越发扭曲,想也不想,就将手中金剪挥向他的发梢,企图抢一缕下来,那玉白的肌肤也在瞬息之间分崩离析,像枯干的树皮般剥落。
李天王眉目一凛,轻而易举地避开剪刀,正色道:“强求的婚姻总没有两厢情愿的美满,这点你都不懂,怎么能和他媲美呢?”
他边说,边像折花枝那样探出手去,轻轻扼住对方的颈子一扭,那段冰凉的雪白颈项便如同枯枝般折断。随着这一声脆响,周遭的红烛罗绮都退潮而去,露出眼前幽深洞穴的原本面目。
他小小的化生手掌里,还捏着一截白色的干硬棍棒,很细,很脆,盘在狰狞的石柱上,向他露出两颗金色的尖利毒牙。
那是一条蛇骨。长长的尾巴隐入石柱后的更深处,不知所起。
“天王,睡得好么?”
李声闻悠闲含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李天王不可置信道:“你醒着?”
李声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李天王追问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幻境纠缠,也不救我?”
“你身在化生童子中,被这蛇骨咬一口大约没什么影响。”李声闻环顾四周,含笑道,“水月郎君,此处的骨蛇盘根错节,犹如树根,是做什么用的呢?”
曹水月道:“这是夜叉骸和无启骨混合而生的骨蛇,透过岩石生长到禁地祭坛上,守护着祭司重生的居所。它们能使人产生幻觉,但只要不为幻象迷惑,就能醒过来,不会有什么损害。”
密匝的石柱间,偶尔能看到被骨蛇衔住脖子的白骨,有野兽飞禽,也有人。李天王心有余悸地附耳过去说:“好歹是有死人的幻境,你就不担心我?”
“天王心思纯净,行事直截了当,最容易看透幻境,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李声闻微笑道,“要是心思太玲珑剔透,反而才容易被思绪所迷。”
李天王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味,琢磨了半天,怒道:“你这是骂我傻呢?你说我想的事简单,所以见不到什么迷惑性的幻境,是不是?”
李声闻悠然回答:“所谓傻或心思单纯,不过是看人的方式不同而已,人还是那个人,不会因别人的评判而有何不同。”
李天王咬牙切齿道:“罢了,左右我不过见到最怀念的场景。你知道我看到的环境是何等模样么?”
显然并不在意幻境内容,但李声闻还是礼貌且敷衍地顺着话头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穿着鲛绡的红衣,坐在青庐里,等我回去。虽然你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成了我的新妇。”李天王边说边恶意地向他的耳后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朝为行云,暮为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