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客穿着白地朱红宝相花的衣袍,腰上系着白玉龙形带钩,无一不显示着他的出身高贵。长安百姓一看到这身装束,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最常出现在九层楼顶,和邺王李缘觉把酒言欢的韦氏子弟,玉京十二楼楼主韦云台。
韦云台小心翼翼地把明珠放在烛台上。他听到身旁的屏风后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不由放松了绷紧的肩膀,绕过勉强在珠光下显出轮廓的七宝屏风,想要去看看床上安睡的那个人。
恰在这时,挂在屋檐上的那个东西嗖地飞进了窗户,直扑烛台。珠光照亮了它的面目,原来这是一只乌黑的蝙蝠。
第106章
它飞入窗纱的声音极轻,和清风无异。
它落在烛台上,用两只脚爪抱住夜明珠,振翅而起,便要飞出窗纱去。然而“铮”地一声,屏风后飞来一把匕首,将它的翅膀钉在了窗框上。
韦云台拖着双腿慢慢走到窗边,一把夺过了真珠,将它上下打量一番,哼笑道:“不过是只纸剪的蝙蝠么?燕天师也就这点本事了。”
话音未落,碧窗纱便被猛然撕裂,一双比蝙蝠更尖利的脚爪抓向韦云台的手,趁他呼痛攫取明珠。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游隼,冲向夜空的身姿如离弦之箭。
但这清平观上空的夜色定有古怪,它像浓重的浆液,黏住了游隼的双翼,让它每一次振翅都更加沉重和缓慢,直到被黏在夜空的一角动弹不得。
有人足尖点过栏杆,跃上夜空向他抓来。即使看不到他的身形,游隼也知道,能如猿猴般在树梢楼台间来去无踪的,只有韦云台。
它被韦云台撕离夜幕,带回楼阁里,和纸蝙蝠一并钉在窗上。被匕首切裂羽翼的疼痛堪比钻心剜骨,但它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啼鸣。
韦云台咂了咂舌:“金吾卫养出来的鹰隼,确实一身硬骨头。不过……”他轻慢地把明珠放回烛台上,伸手在怀里摸索着,“不管多硬的骨头,只要我想折,都能让它四分五裂。”
他从怀中取出燧石,凑到烛台边去点那颗明珠。细微火星一触到真珠表面,就像被浇了瓢灯油,忽地燃烧起来。
明如雷电的光芒穿透黑夜,刹那间,房中的灯烛也醒了过来,将这珠宫贝阙照得亮如白昼,甚至明煌到刺眼。
房中的灯盏原来一直是燃烧着的,只是那诡谲的夜色将它们遮蔽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着衣声。房间的主人用带着醉意和睡意的声调问:“韦云台,我睡了多久。”
韦云台把烛台随手放在桌上,那颗明珠在火中漂浮着,澄光四射。
“足足半月了,邺王殿下。你这一睡,整座街坊都不见天日。”
“收服那背明树委实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是烛九阴的鳞甲所化。圣人一定听说了这事,韦云台,你同他解释过了么?”
韦云台嘿然道:“只说殿下是被背明树妖邪缠上了。”
李缘觉笑道:“那窗边那位年轻的金吾卫,是来探访我的么?”
“他是来偷洞庭龙髓的,被我擒住,和燕天师的蝙蝠一起钉在那了。”韦云台抱着胳膊瞥了它一眼,“改天倒是可以拿到燕楼主那里给他瞧瞧。”
李缘觉玩味道:“你为什么想要龙髓?说来听听,我就把这龙髓送给你。”
韦云台啧了声,拔出匕首,粗暴地抓起游隼摔到屏风之前。游隼落地一滚,变成名成年男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缘觉轻笑了一声:“你大可以放心,我言出必行,不过是颗珠子,说给你就会给你,不会吝惜。”
韦云台打断他:“不过是装成人混迹在金吾卫的鸟罢了。杀了他也没人会在意,何必和他废话?”
“韦云台,我不过睡了半月,你也敢替我做主了?”
韦云台忙道:“不敢,不敢,只当我没说。”
游隼这才低声道:“臣金吾卫荆白,斗胆向邺王殿下请借洞庭龙髓。臣自知偷窃珍物是重罪,但只请殿下宽限两日,容我将它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到时臣自会来请死。”
“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就罪啊死啊起来了。这洞庭龙髓,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荆白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李缘觉又道:“不过龙髓一旦燃起,不到生气烧尽不会熄灭。我这盏玳瑁烛台是我的珍爱之物,不能借给你,你就叼着这颗燃烧着的明珠去罢。”
韦云台将烛台递给他,不怀好意道:“这火焰烧在身上,一定很痛。”
第107章
长安城中另一座玉楼,只在楼顶点了盏昏暗的白烛。清瘦苍白的主人正借着烛光和月光,在黑纸上剪出叠叠蝙蝠,他整个人绷成拉满的弓,眉头紧锁。
剪好的蝙蝠散落一地,贴在他垂落的衣裾,似乎飞舞在那牡丹芍药间次的花纹中。但燕秋来显然没有使用它们的意思,他只是不停地剪着纸,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不安。
“身为司天台官员,却以术法偷盗救治邺王的真珠,我还有何面目以十二楼楼主自居……”他低声自言自语着,余光瞄向摊开在一旁的古书,“……可是能救霜楼的,只有它。”
玉兔已跃至中天,再一会就要西沉而去了,先前派去的蝙蝠仍旧没有还家。燕秋来终于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千百蝙蝠顿时振翅飞起,冲出窗棂,向东边九层楼飞去,一时如乌云盖月,将阴影铺在了燕子楼头。
“对不住了,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