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你,别对她抱有幻想了。”
“我没有。”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狡辩。旁人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究竟心有多痛。射进车窗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不适地抱怨道:“怎么把车停在这里?”
“不是我停在这里的,是你恰好停在这个地方。”他嘴角挂起一丝讥笑,“我以为只有我害怕阳光呢。”随即张鸿羽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们总不能老是生活在阴影里,即使它对我来说更安全。阴影在这个地方一寸一寸的消失,被阳光一寸一寸地侵占,但在另外一个地方却一寸一寸地在加长。”
“闭嘴!哪来的这么多道理?”李希柘将脸扭向左边,避开灼热的光线。
“有了这么多的人就会有这么多的道理。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听道理,但最终彻底理解明白它们却都是靠自己的亲身经历。”他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你知道吗,我在失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正巧看了一本书。”他扭过半边脸戏谑似的盯着李希柘。“是英国作家毛姆写的《月亮与六便士》,很有名的一本书。”
“有名?”
“很著名!”
“你很喜欢看书吗?”
“很喜欢。”他哀伤地自嘲一句:“人长得丑,除了多看点书外,没什么能净化我的灵魂。”
“难道那句纯粹扯淡的话你也信吗?”李希柘甚至没心情嘲讽他,只是淡淡地回道。此刻他的心情糟糕极了,他知道这一天都完了。“你呆傻到相信书籍能净化你那作恶多端、脏污不堪、血腥邪恶的灵魂吗?”
“我不信。”他努了努嘴,眨巴下眼。“但我就是喜欢看。我小时候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将书本摊在垃圾桶的盖上写作业,乖巧地等待着她打扫清洁卫生的妈妈,我可羡慕了。当我告诉我的那个以捡破烂的方式求生的乞丐流浪汉老爹时,他不得不精心穿着一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看起来干净的衣服送我去上学,然而我的成绩却一塌糊涂。上完六年小学后,我认完了常用的汉字,我很满足,打算不读了,可父亲坚持让我继续念书,尽管我的成绩还是差得惨不忍睹。初二还没念完,年老的流浪汉就因病去世了。他甚至都没有拿里干净洁白的书本。”
“听到这种凄惨的故事,应该为你感到同情,但我实在是掉不下眼泪来,也无法表现出怜悯的神情出来。”李希柘满含歉意的认真说道。
“书本是伟大而圣洁的东西。我很喜欢它们。”
“你爸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他不会这么想的。”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只是个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无用流浪汉罢了,他的脑子里不会有‘伟大’、‘圣洁’这些崇高而干净的词语,他只是不想用他的那双捡垃圾的脏兮兮的手碰干干净净、洁白如云的书而已。”
“难怪你喜欢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却侮辱了他们的尊严。”
沉默不期而至。
“这可真够怪异的。”李希柘撇撇嘴巴。“一手拿着伟大而圣洁的书本,一手拿着染满鲜血的尖刀,竟然在一个丑陋至极、浑身血腥味的人身上并存。”他转而尖刻地说道:“就像是一个和尚,天天在佛祖面前诵念佛经,却戴上假发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觉得讽刺又能怎样?”张鸿羽耸耸肩膀,大度的语气超乎想象。“知识的殿堂为任何一个人敞开,它们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这就是其魅力所在。所以,只要书本不会拒绝我就行。”
“果然他妈的看书有好处,”李希柘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思想觉悟提高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无论什么话你都能以一副高尚的姿态和平静的语气来反驳我。好了,现在谈一谈那本你提起的‘月亮书’吧,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些让人烦躁的言论。‘月亮书’是不是写了一个关于月亮的童话故事?”
张鸿羽呆愣了一瞬,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有趣啊。”他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挤出几颗。良久,他止住笑,说道:“这本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作者在里面讲的各种深刻尖锐的大道理,我阅读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它抨击我的灵魂,让我颤栗。”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这些大学生们无不羡慕的在装模作样地看完车标后又不留痕迹地瞅一瞅司机。“其中有一句是关于女人的。书中的思特里克兰德对作者说道:‘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是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做出的牺牲’。这是一句非常尖刻的话,尖刻到我认为它是一句真理,是一个事实。”他停顿了半晌,像是在整理思绪一般。“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天才和人渣,他招惹了一个把他当成朋友的男人戴尔克的妻子勃朗什,戴尔克非常非常地爱自己的妻子勃朗什,然而,尽管这个女人心里十分清楚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坏透了的男人,但她还是爱上了她。后来这个人渣无情地抛弃了女人,却依旧改变不了她深爱男人的事实,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无论戴尔克怎样地挽留,怎样跪求勃朗什,怎样地低声下气,丧失掉一个男人的骨气与尊严,女人都没有回头,直到死也没有。”
“那毕竟是小说。”
“但它来源于生活!”
“我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