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首先胡闹,为了平和地拒绝他的要求,赵无恤头疼不已,他苦苦思索解决这个莫大的难题的办法,神色非常沉郁苦闷。他向来喜怒不甚行于色,往常纵使忧郁愤怒也会刻意掩饰,像今日这样烦恼实不多见。赵无恤一只手支在额头上,蹙起的眉间隐约闪现恨意——对那个晋国最有权势的人的恨意。
“听说最初韩氏和魏氏不怎么愿意……被要求交出封地,确实不能答应。”张孟谈说:“但后来段规劝说了韩虎,说‘主君要是这次惹怒了智伯,之前受的侮辱就白费了!’,于是韩虎按要求献上一个境内有万户人家的大邑,魏氏那边,估计也是如此考量,他们都不敢生事。”他深深吐了口气,又说:“这段规蓝台之宴后还曾拜访我们,说了些要讨伐智氏的话,此人果然……”
赵无恤没有答话,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且不论凶险的政坛,人自从脱离了童年,就自然地拥有了许多模样,赵无恤本人亦是如此。不过,韩氏和魏氏都选择屈服,对他们来说确实非常糟糕,这意味着赵氏被孤立了,所谓独木难支,作为唯一不顺从的一方,情势会如何可想而知。
韩魏两家其实和他一样憎恶荀瑶,这一点赵无恤可以确定,但这两家的实力较为弱小,智氏又十分强盛显赫,倘若强行出头,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表面对荀瑶百般依从,大概暗地正里盼着赵氏能先有什么行动,看情况再决定倒向哪一边,否则段规那一次也不会来撩拨他。
可是,即使清楚韩魏的打算,甚至清楚荀瑶在索地的要求背后更深的谋划,赵无恤依旧不得不按他们的希望去做,韩魏可以蛰伏以待时机,他却无法忍受赵氏受到这样的损失,赵氏是晋国仅次于智氏的卿族,假如他不做点什么,那就再也不会有谁来做什么了,荀瑶已经将他逼进了绝路。
赵无恤沉默地盯着赵氏领地的地图,这地图多增加一点,就要经历千难万险,耗费无数心力,花出巨大的代价,比如一开始的代地……他为了赵氏的利益,什么都抛弃了,多年以来,为了保全赵氏,赵无恤默不作声地忍受荀瑶各种各样的折辱,但当荀瑶的傲慢发展到了与利益冲突的层面——土地的层面,他就绝不会再妥协,把领土交出去了,他不甘也不能。况且,荀瑶向他索要的皋狼和蔡这两个地方,是从赵鞅传到他手里的,顷刻间他又想起自己是狄族婢女的儿子,原本不应该拥有赵氏宗主的位置,赵鞅立他为太子,是看中他能够扩张赵氏的领地,而不是教他一味瑟缩求全,将祖先流传下来的积累挥霍**净。
“去叫负责刀笔的人来。”赵无恤突地说,伸手一敲漆木案几的面板。
张孟谈被这声响动一惊,站起身来,讶异且焦虑地瞅了瞅他。他的主君一直忍隐沉静、思虑颇多,在这件事上居然会如此坚决,甚至不与他过多商议就下了决心,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其实,到底拒绝与否,他心里也在犯难,所以尽管陪在主君身边,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建议。
“要给那边拟回信了?您决定好了?”张孟谈压低声音,轻声问道:“真的要拒绝智伯吗?”
赵无恤抬眼看他,一瞬间又恢复了如常的平和:“只有这件事,我不可能屈从。”他慢慢地说:“从当赵氏宗主的第一天起,就决定了。”
☆、第 27 章
清晨时分,绒毛般的红云横亘了大半个天空,天色洁白,尚未日出。韩氏的宅邸内已隐约有贵人们起身装束、管理内务的官吏互相招呼对话、仆役四处传膳洒扫等等的细碎动静,虽然只是日常的景象,然而倒也别有一番生活的情趣。韩氏的家臣段规对这一切熟视无睹,戴着正式的头冠,身穿礼服,快步走进韩虎的厅堂,向主君行礼,他的动作很急,身上一连串配饰发出清脆的声响。韩虎正坐着等待,神情也很不安,手里不时盘弄案边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如临大敌的样子,韩虎站起了身。
“赵氏没有向智伯献地。”段规说,由于异常的激动,他面颊发红,气喘吁吁,话语里带着颤抖。
韩虎闻言,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好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点一点头,定了定神,端正地坐回原位——与其是说坐下去的,不如说是落下去的。韩虎缓缓开口道:“那我们……”
“静观其变。”段规很快地回答。
“你看。”韩虎摊开一只手,用放松的语气问:“这一次,会闹得动静很大么?”他一面说话,一面努力思索着什么:“倘若无法闹成我们想的那样子,那我可就白废了一个万户的大邑。”
段规凝目注视主君,若有所思,他的神情沉重肃然,却又无与伦比的自信,半晌,他终于说道:“智氏不长久了。”
这话有些突然,可说得斩钉截铁,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破开了一切如常的安宁早晨。韩虎心中微惊,猛地望向他。段规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又急切地道:“主君还记得智伯伐卫那次么?蓝台之宴的那次。”
“你是说……”
段规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急,没有那么注意礼数,甚至不让主君把疑问说完,就打断了他:“智伯送给卫国四匹胡马,一双白璧,是为了滋长卫君的骄矜之气,让他放松警惕,无心提防来自晋国的威胁,胡马白玉,诱饵而已。”
“我们给智伯的万家之邑,同样是作为诱饵献上的,对于智伯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