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霖听到殿外的宫人们齐刷刷跪在地上,旋即是俯身叩首的声响。
他站起身走向殿外。
身着黑冠白袍的祭祀殿侍者打着宫灯仪仗,如龙游般自深邃的夜色里渐渐显现。韩霖看到君后的软轿在阶梯外停下,侍者在驾前撑起素色的伞,搭出通往宫室的道路。
蔺无缺慢慢地探出轿子,扶着文瑄缓缓步下。
「殿下——」
听到众人的问安,他略抬起手,示意平身,然后,提起衣摆,拾阶而上。
他走得很慢,胎儿的位置已经很靠下了,坐的稍久些便会腿脚酸麻,他不愿在人前显出疲态,强自维持自是加倍辛苦。
台阶不长,但对于身怀六甲的孕夫来说也很是吃力,蔺无缺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胎儿动的有些厉害,他掩在大袖中的手按着腹底,一步一缓。
韩霖看着这一切,蔺无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他都没有漏掉,包括他沉坠不堪的彭隆胎腹。
当蔺无缺终于到达石阶尽头时,他倏地转身,提起一旁的软凳,走到蔺无缺身前,有失君臣之礼的将人按在凳上。
「请容微臣为殿下诊脉。」
不由分说地执起对方的手,搭指腕上。
蔺无缺倚在文瑄身上,已是无力回应,只闭着眼。腹中阵阵作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韩霖收回手,低声吩咐身侧的药倌几句,药倌领命去了,没一会儿,取了药丸回来,和水研开,韩霖试了药,亲自服侍蔺无缺喝下汤药。
「韩大人辛苦了。」
服下药,一股暖流在腹中散开,蔺无缺低低开口。
韩霖退后一步,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蔺无缺看着他,目光清邃,似乎穿透了背脊看进了心里去。
「淳安君怎样了?」
他自是听到了里边传出的声响。
「陛下还在内殿。」
韩霖答道。
蔺无缺不再开口。
内殿隐约传出的声音并不高,但纵是倾盆的雨势也遮掩不去。
「太医——」
萧陌在内殿唤道,韩霖闻声闪入,其余众人也紧随着涌进内殿。
淳安君破水了。
蔺无缺仍旧端坐着,文瑄捧着凝珠香立在他身后。
片刻后,天子颀长的身影自屏风后显现。
「陛下。」
蔺无缺扶腰起身。
「——君后?」
萧陌似乎有些意外,但他旋即就表现的若无其事。
「你来了。」
说着,他走到蔺无缺身侧,搀扶起他的手臂。
「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何必劳这些心神,交给太医们去罢。」
「陛下关心的人,臣自是同样关心。」
蔺无缺知道他不该来,祭祀殿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远离皇帝和他身边的一切,更不该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这里,只是,这到底是萧陌的第一个孩子。
蔺无缺笼着胎腹,由萧陌扶着,缓缓坐下。
「你身上一直不好,朕很是担心,你自己倒不在意。淳安君这一胎虽是为长,可君后腹中才是朕的嫡脉,远近亲疏,朕岂会不知。」
「臣只想尽了君后的职责,愿淳安君安产。」
蔺无缺知道,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牵着他手说「阿玠真美」的少年,就像他自己早已不奢望能够和对方白首一生一样。所以他不顾临盆的身体也要前来,他在这里,祭祀殿就算有什么动作,也会缚手缚脚一些。
淳安君的呻吟声不断从屏风后传出,凄凌惨厉,蔺无缺想象不出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如玉的男子会发出这样的声响,他不知道自己到时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
萧陌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难以琢磨,蔺无缺想,或许并不是他变了,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罢了,他不会再像幼时那般对自己无话不说,也不会再像幼时那般对自己用情至深。
殿外,雨势渐停,水滴沿着殿沿嘀嗒落入蓄水的铜器里,漫漫长夜在这声音里消磨而去,天色渐白。
韩霖自内殿出来,他脚步匆匆地来到天子身前,屈膝跪地。
「陛下,淳安君难产。」
「为何难产?」
「淳安君身量瘦弱,又是早产,只怕难以双全。」
萧陌紧抿着嘴,蔺无缺知道那是他不悦的表现,但是旋即,他便放松了嘴角的线条,又回复到令人无法看透的样子。
「朕瞧瞧他去。」
韩霖起身避在一侧,他觑向蔺无缺,蔺无缺的脸色青黯,两眼浮肿,疲态尽现。尽管他竭力掩饰,但却逃不过太医的眼睛。
萧陌走出两步停下,转过身。
「虚耗一夜,君后必也乏了——韩卿,着人送君后回宫,诊脉后速报回朕。」
「臣领旨——」
「不,陛下,臣在这里等候,淳安君父子的安慰,臣也同样挂心。」
萧陌凝视他一眼,末了淡淡地道。
「随你罢。」
看着他走进内殿,韩霖皱起眉。
「发作了?」
蔺无缺苦笑着摇头。
「不,不是,不过……我想快了,一路颠簸,便只怕回不去了……」
他紧攥着文瑄的手,忍耐着腹中作动。
「我去回禀陛下——」
「不,别去,我不想添乱,一切……待淳安君安产再说罢。」
许惟真由几个内侍架着,跪在榻上。他的头低垂着,湿发散乱的黏在身上,愈显得颈子白得像纸,脆弱易折。
萧陌不禁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