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乐,我胆怯畏惧与你的离别……在我父亲墓前,你能不能答应我,有一日,回到长安陪着我,到我死为止?”
纵使死亡,又怎能停止思念之心。虽然远隔万山,但他不知道他从未离开过。然则情长恨短、缘起终会再散,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赌上他的前程性命,赌上他的雄心壮志?若能相守,谁会轻易放弃。而这么多的情与债,还到何时才有尽头?
从不知这样一个了断,终还是要由他亲口说出。
鱼之乐张口结舌,泪水顿时流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秦无庸等候良久已然不耐,诧异看着他。
鱼之乐眼中泪水滚滚而落,咬牙不发一言。
秦无庸心中焦急不住向他示意。他在等他说一句为的是温王。他岂不知温王一心一意从不更改。温王破釜沉舟在等他首肯,亦在等他回应。
他岂不知这一句回应可全了十分相思,两下衷肠。即使一句假话,也可以救他性命。
秦无庸额上汗水不住滴落。他十分无奈,低声催促道:“殿前侯快说呀!说一句咱家也好覆命,殿前侯难道不懂委婉曲从,难道不知殿下心意?”
他看一眼面色平和的崔灵襄。又道:“殿前侯——”
鱼之乐摇首不语。
秦无庸脸上满布失望之色,又道:“殿前侯,你这样一言不发——怎对得起殿下。”
鱼之乐双手掩住脸面。
秦无庸道:“你不说话,可是默认?”
鱼之乐仍是不答话。气氛尴尬。
秦无庸长叹一口气。转身而去,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他的脚步空洞回荡重狱刑道之中。渐渐消失不闻。
崔灵襄始终看着鱼之乐。黑瞋瞋眼珠未有半分情绪流变。他低声道:“你不后悔么。”
鱼之乐经受不住心中创痛。声音渐低神智虚弱。他断断续续道:“有些事,没有办法去想会不会后悔。若去想,大概一早也就不会这样做了。有些人,等你也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这三个字,跟他是连比,都不能比的。”
牢内重又安静。崔灵襄枯立很久。他看着鱼之乐大汗漓淋眼角噙泪慢慢睡去。竟未曾等到鱼之乐再度醒转。
崔灵襄满腹心事散落繁杂,散在冰冷阴暗的空气中无迹可寻。唯有漆黑双眸透露些微隐伤。转瞬又不动声色恢复平常模样。
崔灵襄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亦仿佛是说给一室的寂静听。他慢慢道:“我怎会不知。我知道的。”
第八十八章 颠覆
崇文馆禁苑多植柳树。雨后分外浓翠。
前几日大雨灌进馆中,历朝国法典籍均被淹湿。众宫人摊开在亭台回廊的栏杆之侧晾晒。
秦无庸惴惴不安,遥见萧卷坐在亭中,与伴读裴嫣、光禄寺及三省诸官员细细商讨册封典礼,脸色均是十分凝重。
天气炎热日光煌煌。李元雍一一翻检潮湿书册,挑过一本汉书。
鱼之乐不爱读书,昔日与他闲谈,说凌朝暮定下规矩令他遍读经史子集。鱼之乐读了三页葛洪的抱朴子便大发雷霆,及至看到汉史便心智失常,常常在军中,在城镇中与那地痞混账打作一团,借故寻衅滋事。等到翻了翻三国典籍,要学那三结义,更要学那英雄不论出处,镇日操练亲兵,要去突厥回纥焉耆等漠北之地偷袭,要跟那草原铁骑一决死战。大将军看他不读书还是正常人,一读书便患了失心疯一般,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无奈这人实在不是那博古通今的儒将料子,只好两眼一闭随他接着做那逍遥的泼皮无赖去了。
李元雍抚着泛黄卷册,哑然失笑。
秦无庸心中惴惴,终于咬牙走上前。却又见萧卷、裴嫣二人告退诸官员,相互低声交谈几句。萧卷轻轻摇首,裴嫣却面带坚定。而后裴嫣向李元雍招了招手。
李元雍颇有疑惑,行至亭下,问:“出了何事?”
六月夏衫凉薄。萧卷骨瘦支离,益发清减。萧卷默然不语,静静看着裴嫣。裴嫣环顾四周,忽然伸手摁住了亭柱。白玉亭四角飞卷走檐,玉柱雕饰道教教主李耳宾天图。裴嫣轻轻扣住李耳手中拂尘,只听得咔哒一声,不知道触动了何处机关,亭柱缓缓打开,现出一个小小的方盒。
李元雍心中惊疑,他缓缓打开盒子,从中抽出一卷长长的卷轴。
卷轴背面为明黄色锦帛,上绣着太子专用的九爪飞龙图案,时间太过久远早已满布灰尘。
他轻轻打开,见到了昔日的肃王,殉国的光烈帝,他父亲李愬恭的手泽。
李元雍于迁安王府处处可见自己父亲笔迹。李愬恭为人严肃老成持重,字体偏重魏碑隶书,结构纵横笔力深厚,中规中矩。虽并不是写字最令人惊艳,最令人推崇的一位,却在诸王子中自成一派,多有沉稳气度。
李元雍沉吟半晌方展开长长绸帛。他目光深邃扫过,晦暗不明。片刻之后神态才轻松下来。却只不过是一些生活轶事,类同散漫手记一般,写的随意而自然。
他一颗心慢腾腾放到肚子里。李元雍自嘲微笑,笑自己想得太多。还以为——还以为这是篡国矫诏呢。
李元雍坐到亭中慢慢观看。卷轴中他父亲字体为草书,结构紧凑,龙飞凤舞之间,微微有些倾斜。
“李珃鞠杖模糊了黄龙,骑马破了圆领衫一件。令尚服局与太子内坊局协同织造。”
“高昌进白叠(棉花),质地柔软,可裁剪内衣。云性子耐热喜干。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