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能把梁将军梁烽的女儿掀翻在地的女子,必定英姿飒爽,为人粗砺。
他本是怀着看个乐子的念头去寻人开心的。
没想到撞入眼帘的,是一个清瘦安静的女子,静静驻在桥边。
故意用力去撞了那人一下,预料中劈头盖脸的质问也没遇到,她只是声音冷淡着说了句“哦”。
待刘琛在月色下看清了这人精致的容颜,心中正感叹着绝色,却看到这人望着自己发起了呆。
定定的目光,就像馋嘴的孩提见了桂花糕般。痴迷的,流连的,真挚的。
纯粹的。
小动物一般的眸子。
是他在宫内宫外,皇城里沙场上、从未看见过的。
看得刘琛心里熨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上心头,逼得他落荒而逃。
再见时,她站着都能昏昏欲睡的傻模样令他发笑。
待到终于封了她为美人,能名正言顺地去看人之时,她却总是睡着的。
每日自己批的折子也不少,醒的也比她早,怎的她就这般能睡?还每次睡得都踏实安定,跟只小猪似的。
每每想起来这人踏实的睡颜,刘琛心里也跟着觉得踏实,不由自主地,就顺了她的意。
于是当那日他突然发觉,原来她不是害羞才不与他圆房,而是,宁肯冒着欺君的风险也不远顺他的意的时候。
他愤怒了。
那火几乎是瞬息之间烧起来的,死死压了七日,却还是在质问她的那一夜忍不住爆发了。
软的不行来硬的,好的不行来坏的。他用治国理朝那一套来对付她,却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且,错得离谱。
他看见她眼角的泪的时候,心中狠狠的痛了。
像是晨曦划破了天际那般,他心中突然悟了。
这个人,跟以往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未贪图自己手中的皇权富贵,未看上自己尚且算姣好的外表,未想对他欲拒还迎。
她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真真正正听着自己的心而活的人。
从一开始的把梁菲掀翻在地,到后来的宁肯抗旨也不肯如他所愿,再到后来自己看望她时她对自己的冷漠。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故作姿态引人探寻,而是坦坦荡荡地出于本心。
他虽然扪心自问对她已算宠爱,可那终究只是……当做玩物般的“宠溺”罢了。
也许她早就体察了这一点,所以才死也不甘愿。
诚挚如她,就将这不甘愿尽数显露了出来,将自己得罪了个干净。
可他越琢磨着这份简单直白,越觉着心中喜欢。左右这是比曲意逢迎好了不少。
若他想得一份真心,自然要奉出一颗真心去。像安慰旁的人那般表面上的封赏,怕是打动不了那兔子的心。
这么想明白之后,刘琛简直恨不得立刻把人叫到眼前来,让她别再害怕自己了。将自己的心底话,全然对她言语了。
只不过,这番听起来略有些肉麻的言语,就是叫他当面说,他也说不来。更何况、身为皇帝的威严,放得下,就再也提不起了。他还想仔细考量考量放的度。
*
南巡自五月初一开始,历经四个月,途径辽原、熊暗、北良、箜陈四州。随行队伍五百人有余,阵势颇大,堪堪到了九月初,一行人才回到了皇宫。
澈玥原是不想南巡的,被皇帝的圣旨生拉硬拽到了南巡的路上,没过了几日:嗯,真香!
南巡途径的州县大多富庶,没被现代高科技污染过的天空和山川在春末盛夏里,美得叫人心醉。起初皇上还并不多来寻她,教她还在心底暗暗庆幸,是不是他已经把她给忘了?
结果第三日,澈玥坐在马车里往窗外张望的时候,就看见从队伍前方折回来一匹白得扎眼、鞍子华丽无比的马儿朝她这边走。
待人走近了,澈玥才看清楚,这玄色暗金衣不是别人,正是把她拖来南巡的皇上。
本来扯开的小帘子被瞬间放下,澈玥坐在马车里不由得心如擂鼓。
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呐……都过去这么好些天了,现在还来?!
原先宫里澈玥虽得皇上连幸两晚,宫中的传言却都无甚波澜,有明淳皇后一手压着众妃的张狂,加之皇上后来直接把澈玥晾在一旁晾了不短时间,这才没什么人盯着澈玥。
皇帝如今这么光明正大地穿过半个随行队伍来找澈玥,倒是叫众人心中好生称奇。
先前宫妃中还有人暗搓搓地猜想皇上这莫不是要寻着自己?待看清那日思夜想的高大身影,伴着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走了许久,最后干脆翻身下马钻进车中之后,心中不禁苦涩连连。
澈玥坐在马车里,猜也猜得到,皇帝这是明晃晃给自己拉了多少仇恨。
于是待皇帝上车之后,笑意连连的跟她说着话。澈玥都只是不喜不怒地低声应着,完全不想跟他有过多交谈。怕引得他开心了,下次还来。
皇帝几乎是自言自语了一阵子,发觉了澈玥的走神,询问她缘故。起初她还不肯说,待到刘琛把身子往她那边探上一探,带着明显地笑意擦着她耳朵发问了之后,就见人从耳尖烧红起来,万般不情愿地说出了心底话。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生气,有责怪,像小火苗般认真地噼里啪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