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擅长面对此种局面的皇帝显得手足无措,吞吞吐吐地打着圆场:“…说什么孩子话呢这是?你身为太子,为天家传袭龙脉一样是为了江山社稷…”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而登基七年却仍膝下无子的皇帝面露尴尬,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地上为了太子凯旋而铺设的红绸还在,而太子跪在红绸之上,一言不发。
百官列队两旁,均将太子高声说出的誓言听进耳中,却偏偏无一人在此时站出来说些什么,偌大的城楼前,安静得仿若一根针掉下都听得见。
皇帝的眉头紧锁,摸着鼻头,像是在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又拿太子妃的清誉来压他:“…当日你身陷困境,是太子妃亲来替你澄清,又放言非你不嫁。如今三年将要过去,女儿家如何耽误得起?于情于理,都该对她负责才是啊…”
话音未落,太子妃裴安素却扑通一下跪在太子的身边,高声打断了皇帝的话:“太子浴血奋战,为大燕黎民百姓谋千秋盛世,乃是英雄所为!奴虽是女子,也知舍生取义公而忘私。太子有此决心,奴感怀甚至,愿为太子马前卒!突厥一日不灭,奴亦追随殿下左右,甘愿永不成家!”
好一出夫唱妇随!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女,肩并肩跪在城楼前,甘愿为了大燕的太平盛世放弃家庭,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深情!
若不是皇帝知道裴安素这两年时间都在宫中,几乎要以为这是他们夫妇合起来唱了一出立声威的好戏。
可是太子虽然跪着,皇帝却从他微侧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惊讶。
太子拒婚,是破釜沉舟之举,是搞清楚秦家和裴家之间秘密的不得不为之,也是为了来日能有机会与心上人相守的私心。
可是裴安素却像是商量好一样,在他立誓拒婚之后跳出来,毫不犹豫地支持他,着实在太子的意料之外。
他领战功,她献孝心。他为社稷百姓立下誓言,她连半点惊讶都没有,识大体地表示支持和谅解。
她从哪一点看起来,都那么完美,都那么无可挑剔,像是从书中走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却让太子不寒而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实。
皇帝对太子和太子妃双双立下的誓言不置可否,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含混地带了过去,令太子陪伴“思子心切”的皇后回到含章殿。
而在含章殿外的石桥上,太子和裴安素在皇后的默许下,两年来第一次面对面说上了话。
“你就没有话想问我吗?”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太子先开口,皱着眉头问她。
裴安素微微侧身,目光垂在地上:“殿下心系大燕臣民,安素又何来立场与颜面来质疑您的决心?”
善解人意,又明家国大义,是天家无可挑剔的完美儿媳,连失婚后的怨愤都没有一丁半点。
太子慢慢握紧了拳头,轻声说:“可我有话,想要问你。”
第76章 二姝
“落难时蒙你相助,感念至今。”太子平静地说, 目光落在石桥下潺潺流过的活水, “出征前,本欲解你婚约, 以免我若有万一误你终身。出征后,我心志已变,却不知你所想所求,又是什么?”
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安素姣好的侧脸, “与你相识至今,不曾问过你一句。裴小姐, 你到底想要什么?”
裴安素唇角勾起, 淡淡露出一个微笑:“安素别无所求,惟愿圣人娘娘身体康健,惟愿太子殿下平安喜乐,惟愿大燕子民安居乐业, 惟愿天下盛世。”
是御书房中听过一万遍的标准答案。
太子闭上眼, 又说:“太傅遇难,绝非我所愿。我二人当日均遭人陷害…”
他左思右想, 只觉得若是秦家所言为真,怕是裴安素对他倒戈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怕是早在太傅假意自戕拒婚却离奇身亡开始, 便已经埋下了端倪。
太子犹记得花会初遇裴安素时, 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上簪着的那朵黄牡丹, 衬着她白皙面容上明媚的笑容,招摇又艳丽。然而太傅去后她性情大变,端庄知礼谨慎小心,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曾外露。
以往只当她在他面前演戏是为自保,如今想起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裴安素是否因为太傅的死,对太子起了怨愤之心?潜心蛰伏数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太子以报父仇?
苦思数日,仿佛只有这个理由能站得住脚。
太子愿意坦率换得诚恳,下定决心之后,才开口解释:“当日太傅撞柱剖白,血流如注。圣人招太医延治,本已无碍,回府之后两日,太傅却蹊跷身亡。若你府中医师信得过的话,恐怕宫中太医大有问题。”
太子也曾怀疑过裴郡之对太傅下手的可能,但他与太傅师徒四年,深知太傅治家得法,裴府铁桶一般,在太傅家中对他动手,远远比不上宫中来得便宜。
“彼时宫中为皇后掌控,太医受皇后懿旨,常往陈府替大司马把脉……”太子的语气平淡,像在叙述今日天气。
可他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裴安素,太傅之死与皇后和陈家息息相关。
而不是死在太子手中。
裴安素听得分明,却面无表情,嘴角下撇,说:“安素对殿下一往情深,怎会怀疑家父亡故与殿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