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却大步流星走过来, 攥住她的双臂将她提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终于松一口气。
“没事的, 放心罢。”泰安微笑安慰他,“你不是说了吗?母后是向着我们的,她找我过去, 又怎么会为难我呢?”
他一直没敢说出口的“母后”二字, 被泰安轻轻松松地唤了出来。太子深深望了她一眼,点头:“不听她亲口说出, 我总是不能全信。”
何况你对我弥足珍贵,我又哪里敢拿你冒半点风险?
泰安轻轻挣开他攥得死紧的双手, 压低声音:“母后今日唤我过去, 是为了与我提前通气。”
她轻轻拍了他的手臂:“你要小心…礼部中, 怕是皇帝会在皇陵中动手脚。”
大司马陈克令去后两年,陈皇后非但没有失宠,反倒因为北地战事中, 太子突如其来地崛起,而圣宠甚隆。
“父皇桑田出身,心机谋略虽胜过旁人,但于政事上终究一窍不通。入宫后这数年的时间,我尚且有太傅悉心教导,但是大司马待父皇却只将他当做傀儡,但凡展露出半点政事上的兴趣,恐怕就会惹来陈克令的猜忌。”太子说。
皇帝入宫后,既要扮蠢,又要韬晦,失去了处理政事历练的机遇。即便大司马陈克令死后,他想将分散的皇权收回手中,却着实有心无力。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父皇政事洞明,撤宰相削六部,一应政事均须帝王首肯。但是父皇因为早些年的韬晦,在朝臣中并无威信,短期内也的确没有独立处理政事的能力。”太子说。
泰安慨叹:“所以…心机谋略再深重,也要有治国齐家的能力才是。等到今天这般局面,你阿爹能打的牌着实不多,除了各方平衡借以自保之外,确实没有了第二条更好的路。”
她其实多少有些理解皇帝对太子的猜忌和冷血。
皇权无法归于帝王手中,皇帝便只能尽全力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
太傅在时,皇帝娶了陈家皇后,又将裴家女儿许给太子,尽力维持裴家和陈家之间的平衡。太傅去后,大司马陈克令势大,皇帝便暗中支持清流与陈家相扛,又全力扶持太子替自己挡枪。
等到陈克令殁后,陈家一蹶不振,太子却因北地战事而声名鹊起。皇帝对太子起了猜忌之心,反倒重用回陈皇后和她的兄弟,借以和太子相抗。
皇后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兄弟,反倒因为独木难支,而成为了皇帝在宫中最信任的人。
“…国子监管科考,鸿胪寺主外客。母后翻来覆去提点,言谈间却很随意,像是并不放在心中。”泰安回忆起含章殿中皇后的神情,焦急地说,“反倒是大觉寺,她神情肃穆一语不发,手中攥紧佛珠,一圈圈地绕着。”
太子眸色一沉,轻叹一声:“你说得对,礼部如今由我主理,大觉寺出事我难辞其咎,恐怕…父皇要当真在皇陵中动手脚了。”
皇后的提点十分及时。
而皇帝的动作,却比太子和泰安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太子十六岁生辰将至,皇帝心血来潮,在家宴上嘱咐皇后替太子操办寿宴:“睿儿离家两年,总算与我们团聚,一起过个生日,该给他好好庆贺。”
皇后柔顺地低头,按照皇帝的吩咐请来胡姬舞娘排演乐舞,皇帝则兴致勃勃地从陈府里召来数位大司马留下的道人异士,聚在昭阳殿中。
第84章 寿宴(一更)
父子两人虽不比太子出征之前亲密, 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 但两人大面上却从未挑明,仍尽力扮演父慈子孝的好戏。
皇帝近来宠信道长方士, 数次于昭阳殿中设醮祈福延寿。太子撞见数次,一直隐忍不发,直至方士立鼎炼丹, 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诫。
“…方士道长虽已得道,到底是陈家旧臣, 阿爹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太子坐在皇帝身边,小心斟酌语句, 劝道。
他说这话自然带了为人子的真心,皇帝原本坐在小杌子上拿了块木头随手雕着,听到太子开口, 手上的动作便顿了顿。
“嗯, 我知道。”皇帝点头,想了想, 又补充道,“…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要都试试, 才算阿爹对得住江山社稷。”
宫中有名分的嫔妃已有二十余位, 这三年来却始终未曾有皇子女诞下。大司马在时, 皇帝是不想生。可现在皇帝想生了,宫中女眷却跟中了邪一样,生不出来了。
阴气过重, 邪祟作乱,自当请来得道的道长和方士驱邪正气以振阳刚。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看太子:“倒是你,真要是为了阿爹着想,便该早些将太子妃娶进宫中。你们早点为我大燕皇家开枝散叶,阿爹也能早些放下心里的担子。”
太子低下头,感情上却不由自主,仍为皇帝这句话而暖了心;可理智上却在拼命劝诫自己清醒,他如今这样已招了皇帝忌惮,若是他当真娶了太子妃入门又得小皇孙,又会是如何的情状?
太子缓缓摇头,半真半假地低语:“我不喜欢太子妃。”
皇帝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看着儿子:“离京之前还与裴家女儿情深意重…怎么出征回来,就听闻你宫中添了新人?怎么,你不想成婚,莫非是为了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