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再说话,低垂下的眼睛却带了笑意。
泰安顿了片刻,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转身往内室走。
“你去干嘛?”太子抓住她。
泰安诧异:“你的被褥,我收到内室的床上了。”
他们相处多年,以前那些纸片人的时日姑且不提,单就自泰安有了实体之后,从来不曾同榻而眠。
以往,太子在窗边置下软榻睡下。前日两人闹别扭,太子放狠话要请秦小姐住进来的时候,泰安也赌了口气,干脆将榻上太子的被褥收整到内室,放在了床上。
“不必了。”太子轻声说,目光寸步不离地落在她的脸上,“如今这样……便很好。”
如今这样,便是两床锦被并排置于床上,仿若两相依偎的夫妻。
太子这话,旖旎暧昧的气息尽显,血气霎时冲上了泰安的脸上,让她从耳尖开始浑身通红。
“……我好些天没睡着。”他衬着她愣神的时候,侧身一歪倒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床上的幔帐,“脑海中像是循环演着一出皮影戏,反反复复都是母后弥留时脸上的表情,和说过的话语。”
这心情,泰安再懂不过了。
她想了想,在太子的身侧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母后跟你说了什么?那封手书上又写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良久,拍了拍身侧的枕头。
泰安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只一瞬的犹豫,便依循他的意思,歪下身子躺在了他的身边。
床褥松软,她像是睡在云彩上一样小心翼翼。
可她平平放在身侧的手却倏地一暖,是太子伸手过来,牢牢地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泰安……”太子说,“别拿我比李彦秀。我不是他。”
他的语气带了不易察觉的恳求。泰安心头一酸,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知道,我分的清。”
太子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轻声说:“母后那封手书里,说让我娶秦家女为后。”
秦家与太子的接触,来自于秦宝林失踪案中,太子最初的示好。
可是秦宝林失踪一案,却从头到尾都是皇后的手笔。
“秦家从一开始,便是母后千挑万选,为我择定的妻族。”太子说。
晋中豪绅,家财万贯,丝路上人脉广阔,进可攻退可守。
“那时恰逢陈克令因皇后长久未孕而盛怒,着皇后张罗有孕女子充入后宫替皇帝诞下儿女。”
皇后阳奉阴违,如同这许多年来所做的一样,一面对父亲的要求照单全收毫不拒绝,一面在宫中布局,想方设法踢爆孕女子入宫一事。
“那时,秦家便入了母后的眼。”太子说。
被伪装成秦宝林的孕女子,于事发当日死在永巷的厢房中。
再借由宋宫正的话语,将整件事踢爆开来。
太子领兵查案,皇后将李将军送到他手中。
太子猜到真相,皇后便将秦家欠的人情,当做送太子的礼物。
甚至在他带兵北征之前,秦大小姐一直充作女官,在含章殿的皇后身边,被她手把手地教着。
“不然你以为,秦家这么多年为何一点异心都没有?不是他们没能力做,而是秦家嫡女相英,一直被牢牢锁在含章殿中,成为了牵制秦家最大的法宝。”
母子二人虽未聊过,两人却还是做出了同样的布局:太子许了良娣之位给秦家,又要太子妃裴安素将秦二小姐长留府中。
而皇后却是看中了秦大小姐,将她设计留在身边牵制秦家,还手把手教成如今这般完美无缺的皇后人选。
“后来我北征,也是多亏了母亲与秦家周旋,才有财力支持军饷。”
他以为功臣是太子妃裴安素,却没想到真正的功臣一直都是藏在深宫中的他的母亲。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泰安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垂下眼睛。
太子却拨开她额前垂下的青丝,轻声说:“可我不会娶她。人生已经这般艰难,若连相伴身边的人都不由得我,这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何况……”他笑了,“你如今,不也是秦家女?”
他笑得灿烂又坦荡,像是激荡的泉水叮咚滴入心房。
隔了这几日,两人终于有机会彻夜长谈。
泰安这才知道前朝因为皇后的丧仪早吵得不可开交。
第98章 博弈
泰安想到皇后, 心中百感交集,侧过脸来看着太子,小声道:“丧仪不过是为了慰藉活着的人,对她元神又无用,不过是替肉身找个栖处罢了。”
太子感受到她的目光, 也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你莫担心,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棋局尚未布好, 我再不会此时想不开。”
他经过军中历练, 气质越发沉稳,逐渐更像一个男人而非孩子。
数次风雨中,他文武双全深谋远虑手段了得,其实这些年来相比较起担忧他,她更多的是在担忧自己。
怎么能不动心呢?
朝夕相处生死契阔, 况他一往情深痴心无两, 她又不是铁石心肠。
太子恰在此时又朝她的方向蹭了蹭,呼吸的气息羽毛一般落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