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寒而栗。
时间…他要她给他时间。
什么时间?
…自然是,清理功勋血洗外戚的时间。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秦裴二家女儿同为功勋之后两宫并重,为了削弱她们的势力,甚至也许还会有李家沈家王家杨家各家女儿,统统被太子收入宫中。
可是太子断断不会容忍外戚做大。清流一党势大,连现如今的皇帝都难以忍受,太子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如何能忍耐得了呢?
他让她给他时间,就是在告诉她,假以时日他会将曾经的功勋一一血洗,后宫中硬塞进来的世家女儿都会成为史书上籍籍无名的一笔,绝无可能介入她和他之间。
他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一诺既出,泰安真的相信他可以做到。
可是这些女人又有何辜?从未有过自己选择的机会,被塞到了皇帝的后宫,奉迎自己不爱的男人,最后还要落得殒命或者冷宫中度过余生的下场。
而太子血洗功臣的冷酷做法,又与当今圣人的凉薄有何不同?
可是太子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历朝历代,哪一位最终上位的皇帝不曾血洗功臣?做得温和些的,杯酒释兵权,再杀鸡儆猴般震慑功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让功勋全身而退。做得绝情些的,便如大燕开国太/祖,彻底将从龙之功的功勋杀了个遍,只留了太子的舅家扶持儿子。
可太宗继位之后,还不是将这位手握兵权的朝臣舅舅杀了个干净利落?
帝王之家,从来都没有半点恩情可言!
太子是合格的帝王,是大燕无可挑剔的储君。
泰安自愧弗如,又羞惭难当。
她的父皇,她的兄长和她,却恰恰因为念旧情又心慈手软,做了大燕百年以来最不合格的皇室和储君。
若是父皇当初亦能狠心,尽早斩除势大的李家,又怎会有十年之久的李朝乱政?又怎会有东突厥趁机□□,南下攻入顺州,伤及无数平民百姓?
杀生和仁慈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太子血洗功勋的残忍,又是不是对黎民百姓的宽厚?
他能够做理智而又完美的帝王,可是她又能否接受一个冷酷又专断的丈夫?
站在各自的立场,谁的想法都没有错…
错在了他天生适合皇家,而她穷尽一生气力,怕是都没有办法适合皇家。
错在了,她不适合他。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如何能放手?就像太子所说那样,时间于她仿若静止,她早放手晚放手甚至不放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不能陪在他的身边,伴他度过这危机四伏的一生?
矛盾、犹豫、不舍、心虚,重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是她理智尚在,知道与突厥交战在即,万不该让这些儿女情长影响太子的心智情绪,便压下心中万千感慨,冲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泰安定定神,又轻拍太子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我还是要收拾一下,去秦小姐那里与她同住。”
“别去。”他没有松手,还得寸进尺地紧了胳膊,“明天我便要率兵攻打代州。今夜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这么快?!” 她讶异。
太子点头。
云州和代州相距并不算远,突厥南征最先攻破顺州,再是定州,最后才是代州城。
代州城四面广阔,难守易攻,突厥攻城之前百姓已大批撤离。突厥如今虽已破城,但根基不稳,却是太子收复城池中,难度最小的一个。
太子和泰安并肩躺在军榻上,心情伤感又压抑。
“当真不能带我同去?”泰安问。
太子摇头:“此去代州是为急攻,出其不意。轻装上阵,轻骑与步军紧跟我后,随时都可能与突厥散兵打起来。带你,太危险。”
他笑了笑,又说:“何况秦家小姐必要留在云州,你一并留下陪着她,也可替我照看一下。”
太子的意思是要骑兵先行粮草后到,而留在云州的粮草马匹都须人督导。
她自然相信他有万全安排,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寅时刚过,天色尚且漆黑一片,太子轻轻起身,泰安立刻睁开眼睛,站在他身边替他整装出发。
李将军与太子同去,燕军骑兵倾巢而动,马蹄声如雷鸣一般,浩浩荡荡朝着代州城前进。
第104章 草人
顺定两州, 是大燕北境重镇。
燕军若是收复定州, 可驻营扎守,守城过冬;若是收复顺州, 可补充粮草辎重, 倒逼突厥回防。
无论是先攻顺州还是先攻定州,都各有利弊。燕军营中军将自发分为两派, 自离开京师开始, 一路行军之中已争论许久。
太子面前摆着沙盘,竹笔细长, 在定顺两城中游移,最终落在了两城之间的代州城上。
应先生与李将军一左一右站在太子身旁, 神色间有些踟蹰,像是把握不准该不该说。
太子敏感,抬眸示意应粤有话直说。
应先生犹豫道:“臣自顺州南撤,一路上也曾接到战报…顺州一役,突厥突袭速战速决,但兵力亦有损伤,理应于顺州城内休养整顿再度南下。”
“顺州沦陷之后,突厥侵略的消息立刻传至定州。定州太守和守备合该有所准备, 哪知顺州沦陷前后不过数日,便有断断续续消息传来,说定州城破, 亦被哥舒海率兵攻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