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心中荒凉空洞,手上却仍在拼命挣扎,伶牙俐齿如同发了疯的小猫:“战势紧张,你深夜到此还不是存了这点心思?把我绑上墙头的心思?不然你不去墙上督战,来我房中干什么?”
“与其被你绑上城墙威胁殿下,我倒不如与你同归于尽!”
“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他怒吼。
“你在我心中,只是突厥人的杂种!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她比谁都知道哥舒海的软肋,一字一顿咬着牙逼自己说出来,钝刀割肉般痛。
可她知道,只一言出口,自己便再也没有活路了。
哥舒海铁拳带风,恨不能将她嘲讽的面容一一砸碎。
可是比这更痛的却是被一点点攥紧的心脏,让他半点力量也不再有。
“好……”他痛意滔天,“你对他忠心耿耿,为他赴死在所不惜,我便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哥舒海拖着泰安,像拖着破麻袋一样大步流星朝城墙走去。
角楼上果然仍有大批突厥兵士死守,太子攻势不减,燕军上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往上冲涌。
他的副将冲了过来,面露焦急:“将军,若燕军再不止战围城,怕是城上守军支持不了太久。”
他的目光在泰安的身上流连,意图明显,连一向迟钝的泰安都立刻明了。
哥舒海却下意识握住她的臂膀将她往身后一藏。
她却拼了命地挣扎着,反抗着,怒吼着:“两年前两军对垒,你阵前凌迟我燕军大将陈继良,铜盆薄刃五花大绑,片片血肉残忍如豺!我恨你入骨,今生若有机会,必当啖你血肉以慰燕军将士在天之灵!”
她当真恨他入骨。
哥舒海怔怔地看着她发髻散乱周身颤抖的模样。
而她身后,六架云梯之上源源涌来的燕军兵士,蝗虫一般压境而来。血流如瀑,顺着土灰色的城墙点点流下。
她的存在,当真是一场阴谋?是他身边出了奸细,才放了她进来攻心扰乱他的判断和思绪?
定州城固若金汤,若是太子不知内情,又怎会癫狂一般选择攻城?
“将军!”他的副将跪了下来,“大敌当前,切勿缠绵儿女私情,自古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哥舒海闭上眼睛,打断了副将喋喋不休地话语。
“泰安…”他的声音带了若隐若现的恳求,“初次见你,我便觉得十分熟悉,其后虽明知你对我别有用心,却身不由己对你倾心,中了毒一样。”
“我知你恨我入骨可是,只要你答应我跟我走,我便既往不咎。”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咬牙说。
她每一寸的血肉都在呼啸着呐喊,可是目光流转,湛蓝色的旌旗上大大的“燕”字烙在她的眼中,让她泪如泉涌。
两军交战,本就各为其主。是她不该,强加给他前世的枷锁。是她不该,再让他这样难以抉择地煎熬。是她不该,一次次利用他对她未散的温情。
从她开始的一切,就该由她来结束。
“将军!”副将再次焦急地催促。
泰安转过脸,冷淡的面容上恨意迸溅,朝着他冷冷地唾了一面。
哥舒海颓然后退,闭上了眼睛。
终于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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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猎猎,泰安高高站在角楼上,在苦心积虑地一次次激怒哥舒海之后,终于得偿所愿。
两名突厥兵士一左一右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穿过月城,将她推向闸门的最前。
她听见哥舒海的声音,在突然寂静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地回荡。
“经年不见,太子殿下果然深谋远虑心机过人,竟有肚量将爱姬送我军中意欲行刺。”他声音轻颤,“蒲草如丝一片痴心,不知太子殿下可有半分怜香惜玉?美人如玉,要将她片成肉脍,我当真于心不忍呐。”
城下的太子抬起头颅,一瞬不瞬地盯着角楼上小小的人影,慢慢抬起了双手。
李将军焦急的声音响起,他却恍若未闻,迎着如雨的箭矢策马朝前,长剑挥舞在眼前,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道银光。
便是此时,便是他一点点靠近她的此时!
她被押之后逃脱无门,知晓哥舒海拖延时间只为替阿咄苾攻打云州遮掩之后,便苦心积虑激怒哥舒海,假作刺杀言语侮辱,都只是为了她能站上城墙提醒太子的这一刻!
泰安猛地朝前扑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云州!小太子,这是空城计!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云州啊!”
太子猛地抬起头。
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又像是时间停滞了很久很久。
她身后的突厥兵,将长长的刀刃由后背捅入,穿过她的身体,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处露出弯弯的刀尖。
她在阵前,被生生劈成了两截。
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这是第二次,泰安仿若是破碎的白色的纸屑,从高高的城墙上旋转着落下。
她听见了太子的嘶吼,听见了哥舒海满含怒意的惊呼,意识却在金鼓喧阗的战场上渐渐涣散。
她是寄身于书的蠹灵,依靠太子滴滴的血气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