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凝视云州城外的山河脉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衣袂翻动,身形微动,纸箭一般冲进了白烟缭绕的香炉中。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从何处生,至何处死。
泰安静静蜷缩在薄薄的一册书上,橘色的火光照在她的面上,将她温柔的神色展露得淋漓尽致。
磷粉四散,拂尘纷飞,她看见黄色的令旗招摇,听见三清铃声婉转。
胸口骤然剧痛,是桃木剑蘸湿了银杏水,照胸一剑戳入心房。浸湿的木剑被火吞噬,散发浓烟滚滚。
而她的面容匿在白烟中,看不清最后一丝表情。
引磬长鸣,法尺噼噼,隐约间眼前一片通红,似是被淋上了一水盂的黑狗血。
泰安苦笑。
还真是…怕她不死呢。这诸多法器齐齐用在她身上,招呼得也忒热情了些。
而她不过小小一只蠹灵,早在这万重炼狱中元神涣散。
火苗终于袭上了《圣祖训》,从书脊至页边,一点一点。
隐约间,泰安听见了秦相英的声音。
她强撑起最后一点精神,抬起眼睛看过去。
秦相英张着口,像是在喊着什么。泰安努力辨认许久,方才认出她的口型。
“你对他,可还有话说?”
泰安唇角勾起,留下一抹极淡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生何曾是生,闻死未必是死。
情深不必相问,生死…亦无人碍我。
------------------------------------
云州城外,燕军大营。
“突厥大军集结完毕,若是今夜攻城,云州守将恐难支撑。殿下还未醒转,你我又当如何?”李将军低声道。
是打,还是不打?
李将军与应先生在太子营帐外眼看凉月高悬,越发焦虑难安。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突厥军投石雷车攻撞城门。
李将军心头剧震,握紧了拳头。
可便是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李将军猛然回身。
太子面色仍然苍白,身姿却如青松,站得笔直。
“打啊,还在等什么?”他微笑着说。
第121章 三重
笳鼓喧喧, 万里寒光,突厥大军已尽数渡河, 在云州城墙下发起又一轮的攻城战。
被水浸湿的云梯高高架起, 源源不断的突厥兵自下而上爬去。
守将有条不紊, 将滚木灰瓶自墙上掷下。桐油点火,遇上湿透的木梯效用有限, 即便离得很远,都能看出守将苦撑之艰辛。
太子从容上马,夜风兼露,卷起他肩上黑色的战袍,吹散他额前的碎发。
“时辰正好。”他长弓搭在腰间, 振臂沉声道,“燕军听令, 随我驰援云州守将!”
牙旗翻转,近万骑兵纷纷上马,甲衣撞击的声音震天,蛰伏整日以逸待劳的燕军气势如虹。
太子手腕轻转, 身下马匹似知他心意,全力向前。
李将军心神激荡,纵马陪伴在太子身旁。
两人迎风奔逐许久,太子才轻声开口:“她呢?”
轻轻两个字,却有千斤重。
李将军背上冷汗唰地流下, 觑着太子似乎一切安好无半点不适, 便将心一横, 照着泰安临行前的吩咐答道:“阿凤姑娘托臣…留一句话给殿下。”
“她说…她受阿蛮旧恩未偿,忠义情爱不能两全,不敢亲眼见你二人两相残杀。”李将军深深低头,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更半点不敢提及太子昏迷之后的情形。
太子长叹一声,良久不言。
李将军却有些把握不准他这声叹息,又不愿太子因这句话而误会泰安,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满,蛮也。这个阿蛮,怕是指的是突厥大将哥舒海。定州沦陷,凤姑娘身陷城中,或受哥舒海大恩,所以才有这般言语。想来待殿下之心仍是一片赤诚…”
太子有些意外,倒没想到李将军言语之中对泰安颇有维护之意,不由瞥了李将军一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连李将军都在担忧他因此怀疑泰安,难道他对她的信任在旁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
太子皱眉,抬起手道:“你不必替她解释,她是何人,我比你清楚。”
昨夜一场近乎癫狂的缠绵,他彻底失控,没按捺得住自己对她的渴求。而她筋疲力尽睡去之后,他却睁着眼睛抱了她许久。
肌肤相依的身体,给了他从来未有的安心。
在这样难言的静谧中,太子渐渐回忆起许多事情。泰安曾经提过侍卫阿蛮,三十年前宫变当夜因护卫她而惨死。她自来痛恨突厥贼人,如果不是和哥舒海有非同以往的过去,又怎会短短数日就“变心”?
若是哥舒海当真与侍卫“阿蛮”有着前世的牵绊,泰安的举止就说得过去了。
太子摩挲着泰安光滑的肩头,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她被盛怒之下的他这样误解,却还能在他的质问和逼迫中,说出“爱他”的话语。
他对她的真心,再没有了怀疑。
一觉睡醒,太子神清气爽。
可是一摸身侧,被冷衾寒,早不见佳人的身影,而绒毯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已没了一丝热气的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