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钱大人更受陈克令中用些,留在京中做卫尉寺掌卫,呼风唤雨好不威风。郑将军于云州府戍边十年,虽无大功也没大错,一直兢兢业业混口饭吃。
彼时郑将军着实艳羡钱大人,哪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司马一朝身灭,钱大人首当其冲便被清洗,险些连官职都没保住。
人生际遇,一朝风云变幻。
郑将军替钱大人提心吊胆数年,却眼睁睁看着他不知为何,又得了皇帝的青眼,做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
郑将军面露喜色,迎上前去捉住钱大人的臂膀:“多年未见,朶守兄别来无恙!来,待我为你接风洗尘,我们筵席上再好生叙一番旧!”
钱大人却一掌将他推开,面露疲色,嘶哑地问道:“良娣可在城中?”
良娣?钱大人一届武将,为何不问太子下落,而问太子良娣一个闺阁女子?
太不合规矩!
郑将军张口结舌,望着钱大人半晌无语,左思右想不得其法。
钱大人却不耐烦地站起身,抬脚便往内府中去:“对,便是太子良娣。秦家嫡女,太子良娣奉英。”
他身边仅仅跟了一个五十余岁的亲卫,却莽撞地朝女眷所在的后院中去。郑将军急得跳脚,连连伸手阻拦,却被钱大人气势汹汹地格了开,随手抓了小厮替他带路。
早有太守府的家丁见状不好,匆忙跑向秦相英所住的厢房报信。
秦相英千里随军,本是军中秘密,靠着尚留在京中的妹妹奉英住在裴太傅府中,一面与太子妃裴安素虚与委蛇打探消息,一面替她周全仍在京中交际的假象。
一南一北,奉英和相英同时扮演着尽职尽责的“太子良娣”,一人做了太子的军中贤内助,一人做了京中完美的妻妾贵女。
此番钱大人领援军至云州,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询问她的下落,分明已是知晓她在北地随军。
秦相英忐忑不已,唯恐京中奉英的身份已经暴露,抑或…当年秦宝林之死的真相大白?
她冷汗潺潺,脸上却维持笑容,努力将戏撑到最后一刻。
“钱大人安好!”她微微屈膝行礼,“不知钱大人从何知晓我在军中一事?听闻钱大人与家父私交甚笃…”
她拼了命地搜刮记忆,依稀回忆起北征之前,钱大人曾与秦缪多次在西市的秦家产业,茶寮丽水台中见面。
既是丽水台,便是有利益牵扯的旧交。
秦相英心中仍抱了最后一丝希望,期冀着她身份尚未败露,她与妹妹各自扮演良娣一事未被皇帝知晓,而秦家安然无忧。
然而,钱大人面色阴沉,狠狠地合上了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将沈将军彻底关在门外。
连男女大防都不顾。眼见得是急得焦心。
她身边的丫鬟惊呼,门外沈将军亦在惊呼。
秦相英却冷静下来,高高抬手止住声音,道:“将军不必担忧,钱大人与我父私交甚笃,此番不过是送封家书,说几句话便走。不碍的。”
门外声音渐弱,是她身边的侍女将沈将军请开。门外渐渐安静,而面前的钱大人却深深吸一口气,果然从怀中掏出薄薄一只信封。
当真是家书?秦相英啧啧称奇,将目光落在信封之上。
灰白色的信封,平平无奇。
唯独右上角,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焦痕。
秦相英身形微晃,胸口似有千万只野兽在无声地嘶吼,耳边一片嗡嗡蜂鸣,半点旁的声音也听不到。
信焦一角,是为丧信。
秦家…有人死了?
她抖如筛糠将信接过,颤抖着声音问:“是阿爹…还是祖母?”
都不是。
秦相英抬起头,嘴唇嗫喏,却不敢问出口。
钱大人眸中精光闪烁,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秦家上下三十六口…连同妇孺老少在内,已于半月之前,满门抄斩。”
第124章 画卷
是不是大难将至的生死关头,每个人都能爆发出最大的求生意志?
电光火石之间,秦相英像被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思绪在咚咚地心跳巨响之中拼命发散,几乎瞬间就将前情后事联系到一起。
半月之前,秦家满门抄斩。
当日秦家为保太子北征无虞,举全家之力变卖家财凑齐三百余担箱笼北上。如今秦家外强中干,留在京中不过是百余年下攒来的人脉和一座大宅。
可是即便如此,就凭秦家与宫中大监的关系,有能力一夕之间灭秦家满门的,再无第二个人选。
必是皇帝。再无旁人。
联想起秦家被灭的时间……
太子与突厥血战护城,损失惨重之后,成功解下云州府之围。半月之前,恰是太子整休数日后拔营,为率兵收复顺州而离开云州府的时间!
京中战报快马加鞭,将太子大败突厥解云州之困一事报于皇帝,换来的却是一纸秦家满门抄斩的圣旨?
秦相英脑中嗡嗡作响,竟是谁都未曾料到鸟尽弓藏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突厥重创,云州城固,自太原府到京师的威胁已不存在之后,皇帝竟连一分一秒都等不得,立刻要对太子下手。
首当其冲,便是太子良娣的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