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秀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说:“我亦有此意……只是,在等待最后的时机。”
最后的时机,来得比李彦秀预想中快了许多。
中秋欲至,皇帝如以往一般,在太液池畔设宴。
八月十四当晚,李彦秀为筵席一事奔忙,与皇帝相谈至夜深未及回府,宿在宫中。
已足有手臂长的泰安站在窗边,定定地看着天上的圆月。
是今夜……便是今夜。
她在月光下轻轻地旋转,像是一张剪影在月下翩翩起舞。
越转越快,她越转越快,瞬息之间,将自己卷成一支纸卷似的利箭飞入天边。
夜风习习,她乘风而行,朝着心中的目的地奔去。
中秋夜,迎秋寒,击土鼓,祭于坎,当祀夜明于夕月坛。
每年中秋,帝王都当于月坛祭祀。
而掌管祭祀司仪一事的太常少卿,于中秋日之前,必当守候在夕月坛处理祭祀事宜。
泰安在天空中月下飞仙般地盘旋,轻飘飘地落在夕月坛的榥星门下,直至太常少卿裴县之从榥星门前经过的时候,如同一只蝴蝶,扑在了他的衣襟下。
“承蒙裴大人大恩,才能有我今日在此。”她站在目瞪口呆的裴县之面前,面色红润宛然若生,“听闻裴大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我的样子?”
困在书房中的裴县之起身欲逃,却被翩翩跃起的泰安堵住门口,她神色凛然,盈盈冲着裴县之下拜:“得大人大恩,理当涌泉相报。今日来此,只为救大人满门性命。”
裴县之仍是一句话语都说不出。
泰安却一刻不停,继续说了下去:“……大人理当知道三龙夺嫡,二殿下手握兵权,已是蠢蠢欲动。明日中秋夜宴,殿下欲于大殿下及三殿下赴宴之时埋伏于宫门外,先诛兄长与幼弟,再举兵入宫,逼李崇佑禅位于他。”
裴县之哪里经历过这般情形,面色煞白,心跳如同擂鼓。
泰安却微微一笑,说:“除此之外,明日午时之前,殿下亦会遣兵于裴大人府上。裴家上下百余口人,怕是明日之后,便会一个不留。”
“明白了吗,裴大人?明日二殿下杀完兄长幼弟,下一个灭口,杀的就是你了。”泰安慢慢说。
她轻轻转圈,衣袂飘动谪仙一般。
“因为我呀。”
第132章 定王
看着像是月下飞仙下凡,裴县之却分不清楚眼前这薄薄的纸片究竟是何方妖孽,呆若木鸡,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还是泰安转过身,面色凝重声调严厉,隐约间俱是曾经的公主风范:“裴家上下百余口老少,命皆悬于今日裴大人的一念之间。时间紧张分秒必争,裴大人,您到底是想死,还是想生?”
裴县之多年前曾在月下见过豆蔻年华的公主一面,将她言笑嫣然的模样铭刻于心。如今时隔十年时间,他渐渐辨认出她宛然若生毫无变化的面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当日一念之差,他替二殿下李彦秀供奉在兴善寺的那本《圣祖训》,怕是有什么古怪!
裴县之倒抽一口冷气,骤然忆起昔汉武帝命齐人李少翁替爱姬设帐招魂一事,以为李彦秀用了相似的手法,召唤出泰安的魂魄。
这是……巫蛊大罪啊!
中秋前夕,夜凉已甚,裴县之却满头大汗,双膝酸软。
当日他奉《圣祖训》于兴善寺,由当时大权在握的二殿下一路擢升至太常少卿。及后因二殿下在外征战居多,于吏部上无话语权。他仕途受滞,自然油光水滑地想与其他两位皇子有些交往。
而这,偏偏犯了二殿下的大忌。
在裴县之看来,当日将《圣祖训》放在兴善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忙,早已无甚关系。他却未能料到二殿下由一册薄书中生出魂魄,与巫蛊压胜扯上诛九族的大罪!
而他无形之中,竟然成为这个秘密的知情者。
他再与任何一位皇子的接触,自然都会被二殿下当做大忌,恨不能杀之后快!
裴县之冷汗潺潺,渐渐信了泰安所说,倒头便拜:“公主大恩,臣没齿难忘。敢问公主,明日二殿下可是当真要领兵攻入内城?”
他思绪万千,已是在脑海中转了许多念头。
二殿下李彦秀意欲逼宫,若是他提前动知先机,将消息奉于皇帝,可有护驾的把握?可如今兵权尽在二殿下之手,成败着实难说,若是二殿下一击即中,他全家老小可还有半点活路?
泰安看出裴县之面上纠结,淡淡一笑,扬起头道:“当日李氏逆贼谋我性命夺我江山,妄图用儿女情长麻痹于我,如今我既蒙天怜惜有幸醒来,必将反李复卢,还我大燕河山。”
裴县之心中激荡,惊疑交加,停顿片刻后,才回道:“臣,愿闻其详。”
泰安回身,定定看着他,红唇微微张开,吐出两个字:“定王。”
定王卢启。
昔太祖戎马天下一生孔武,扩疆域平动乱,开大燕百年盛世;后太祖生嫡长子继位,即是太宗。太宗仁孝温勉,在位数十年间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尽得天下民心,实为难得的好皇帝,唯独子嗣一项上较为艰难,长至成年的儿子唯有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