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冷冷地抬眼,心里不由生出耻笑之意。
且不论野史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单看合德太子的性子,应当与泰安差不了太多,都是毫无心机的率真之人。
可大司马陈克令,又怎能与合德太子相提并论?他为人谨慎,行至马场为了防备旁人暗害,每日所乘马匹都不同,连近卫和马倌都不知道。他陈继尧到底有多少本事,去搞来多少竹篦,能在每一匹的马鞍下都藏好?
恐怕是陈继尧也没把握能猜中大司马当日要骑哪一匹马,所以才想出再用“烟叶毒马”这一招双保险。
可是所谓双保险,其实半点也不保险。
“每匹马每日食量不同,马倌就算掺入烟叶,又如何能保证剂量恰恰好呢?那马倌对陈继尧夸下海口,还不是因为他只当陈继尧是为了整蛊,而并非杀人?”太子说。
只为整蛊,那一匹晕晕沉沉难以掌控的马就已经足够。
可是这样一匹晕晕沉沉的马,却绝不能够杀死经验丰富又小心谨慎的陈克令啊!
“那怎么办?”泰安轻声问,“陈继尧这一次出手,难道势必会失败不成?如果他败了,又有谁能够杀的了大司马呢?”
太子轻轻摇头:“机遇千载难逢,若是错过这一次,怕是将来我也前路茫茫。”
所以,他非但不能让陈继尧死,反倒要让他活得比谁都好。
“既然陈继尧摸不准大司马当日会骑哪一匹马,我们不妨提前告诉他好了。”太子微微勾唇,眼中光芒闪烁。
他神色狡黠,又满满胸有成竹的自信。泰安一时看得呆了,直到小太子突然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才恍惚回神。
“小太子,你怎么这么聪明?”她由衷地夸赞,“你告诉我,连陈继尧都不知道他爹陈克令要骑哪匹马,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太子只顾着笑,避而不答,被她连连追问了几句,干脆肃了脸色看她:“哎,我问你。你在那大司马府中撞见陈继尧,可是化作胡姬的样子哄骗他?”
可是化了那件贴身又轻薄的胡姬纱裙?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可他不问,她也知道。
泰安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带了两分挑衅:“对呀,还穿了胡姬的裙子呢。”
小太子深深凝视她,隔了许久才轻飘飘落下一句话:“一定很漂亮。”
太子的车驾尚未行至东宫,已远远看到长信殿前一片耀母的黄罗盖杀。
泰安一眼便认出是那是皇后的华盖,不由担忧地攥紧了太子胸前的衣襟。
皇后身孕已沉,约莫再有月余便要生产,此时由仆妇和内侍守着,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
皇帝陪在她身边,脸色阴沉得像能落下雨来,远远瞥见小太子由沙苑搀扶着走来,立刻站起身来怒声喝道:“逆子!”
小太子扑通一声跪下,口边竟又渗出血迹,气若游丝地哀求:“阿爹…我梦见阿娘…说有人困住她的魂魄,不准她投胎转世。梦中我看得分明,那大司马府上有黑雾缭绕…”
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半躺在榻上的皇后留!
皇帝霎时心虚起来,作势去扇太子耳光:“你再有两月就满十四,怎么还跟尿床的奶娃娃一般做了噩梦就胡闹?你这样,我如何委你大任?如何让你掌兵?还不快给你皇后阿娘道歉?”
小太子一低头:“儿子被那黑雾所伤,险些命丧府前…阿爹,陈府中当真有巫蛊祸乱,您得派人去查…”
皇帝迭声打断:“哎呦你这孩子,做噩梦做魔怔了罢?快别再说胡话了!”
他瞥着皇后的脸色,搓着手,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打圆场:“要么…要么就罚这不成器的小子禁足罢!在东宫中好好誊抄几遍《圣祖训》,长长记性。皇后你说呢?”
皇后接过身后仆妇递来的燕窝粥,拿小银匙一勺勺慢条斯理地往口中送,半点也不着急接皇帝的话。
“我阿爹十一岁便跟随定王身边,十三岁已上沙场取敌首级。便是我兄长,不满十四也已与突厥交战数次。”皇后语重心长地说,“这男孩子,越是养在宫里面,越是娘娘腔腔,不顶事也不中用!”
骂谁呢你这是?泰安气得牙痒痒,缩在小太子胸口,将他衣襟拽得皱巴巴。
皇后皱着眉头,看着小太子这副逆来顺受又弱不禁风的样子,语气中带了不易察觉的阴狠: “…本月十五,东突厥送马至京城。大司马要当众训马,今年不若就让睿儿接了这活计罢。一来也好强身健体,二来也可锻炼胆量,再来更可扬我大燕储君风威。”
她转过头看着皇帝:“圣人意下如何?”
马场训马?!就在陈继尧要对陈克令出手的节骨眼?哪里有这样神奇的巧合?
小太子猛地抬头,还未想出理由开口拒绝,皇帝却已十分高兴似的应承下来:“这样更好!更好!”
“就让睿儿跟着大司马学些本事,今年训马便交由睿儿主理,也好改掉这一身胆怯的毛病。”皇帝欣喜有加,满是期望地看着太子。
太子额上冷汗霎时窜出,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破绽,俯身在地上许久,才轻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