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然沉默了一阵。
“我把你帮我工作的事,对我父亲暗示了一下。”
“嗯?老爷子说啥了?”
“说让我后果自负。”
“哈哈哈……你们狼种还真是爱说这句话哈,你当初也说过好几次。”
“是吗……”
“是。”肯定过之后,田钺又扭脸往外看了,然后,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扫过外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低声开口,“之前……对你说的那些气话,太狠了点儿,你就当我抽疯吧。”
白未然一惊。
他知道对方是指什么,可他不敢相信这个一直以来都跟他各种对着干各种没好气的男人,现如今,会对他开口道歉。
没有说明确的对不起,但那就是道歉,谁也不傻,谁都听得出来。
白未然想笑笑,却屡试屡败。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家很是不错的餐厅坐下来,准备吃饭。
田钺有点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眼睛不够用,似乎到处都是看点,根本忙不过来。而后,就在他到处巡视的过程中,两个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也很高大结实的男人,穿着黑t恤,胳膊上有黑豹的纹身,男人面相有几分凶悍,但怀里却抱着个穿着粉白色小裙子的女孩,女孩可爱到一定程度,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顶多六七岁,正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
田钺最先认出来的是那个男人。
“哎……?”他下意识叫了一声,有几分迟疑,但还是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韩峻熹?老韩?”
“……?”男人站住了,也看了看他,“田钺?!”
“真是你啊!”
“是我是我!”被叫做韩峻熹的男人似乎很高兴,指着田钺让怀里的小姑娘叫叔叔,“这是田叔叔,跟爸爸在健身房认识的朋友。他弟弟原来是n_ain_ai教过的学生。”
提到“弟弟”,田钺心里紧了一下。
韩峻熹说的,是田槊。
那个已经太久没有联系过的堂弟。当初他们在健身房偶然认识后,聊天时才发现韩峻熹的母亲是老师,而且是田槊曾经的班主任。这种巧合并没有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因为对于当时的田钺而言,什么堂兄堂弟的,都是屁话,是空谈。
可现在呢……
一种山洪暴发一般奔涌而来的感慨几乎让他指尖发麻,眼里也闪烁出已经不记得多久未曾流露过的神采来。这种神采,他自己不知道,只有白未然,能够察觉,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老相识仍旧在交谈,白未然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寂静无声。
他面无表情,唯独低垂的睫毛下,藏着异样的目光,那是一种就站在悬崖峭壁上,看着下方,已经迈出去一只脚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沉重的,剧烈的心跳。
而后,就在心跳剧烈到极致,快要把心从喉咙里带着血呕出来了似的那个瞬间,所有周遭环境里的噪声,又都骤然一股脑灌回到了耳朵里,扑通扑通的动静,没了。
他在田钺带着点尴尬想要介绍他和自己的朋友认识一下之前,就站了起来,只说自己要先去一趟洗手间,就离开了座位。
他走得贸然,走得匆忙,但义无反顾。
好像有种力量,有一只巨大的手就在后面推着他催着他前行,好像有个声音,如洪钟一样响亮坚定,又如魔鬼的耳语那般缥缈狡黠在他耳根回荡。
他没有去洗手间,他去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他上了车,但他好长好长时间,也没能把车开出停车位。
点火,熄火,再点火,再熄火,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他僵持在原地,刚才明明无比强大的推力和蛊惑,此时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抛下他在自己的困境中虑不得脱。
汗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白未然放弃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一声喟叹。
脑子里,是无数幻想出来的场景。他就像扔掉不想养了的猫一样,扔掉了田钺。然后,他找人还给他所有的证件和银行卡,找人暗中保护他不被别的狼种侵害,他就一直这么做,直到都没人再记得有这么个被动成了鬻犬,又被偷偷放回到人类社会去的人存在。那时,他自己已经是当了多年的狼王,没有孩子,没有伴侣,孤身一人,统治着一大片领地,骄傲,跋扈,寂寞得不为人知,又尽人皆知……
他可以轻松活过百岁,但田钺不会,余下的日子里,他就默默吞咽着一种叫做后悔的情感,被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力囚禁着,囚禁到老,囚禁到死。
还好,他某种程度上至少还是凡人之身,他还是会死的……
太好了……
耳边,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这种坟墓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被一串脚步声,和紧随其后敲玻璃的响动猝然打断。
白未然一下子把眼睁开,看向车窗外。
田钺站在外头,气喘吁吁,甩着用力到敲疼了指关节的手,表情好像要讨债的鬼。
降下车窗,那气鼓鼓的骂声就怼了进来。
“你丫有病啊?!!!你特么把老子扔下是几个意思?!菜都点了!你跑了?!老子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拿啥付账啊?!妈了个j-i!活这么大我头一回顺着‘尿路’开溜!这也就是人家大餐厅没那么小家子气,要但凡是个一般的饭馆儿非把我扣下不可啊!!!我说你丫干嘛呢?!干嘛呢?!前菜可都上了!我还饿着呢!这饭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