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方率先开了口:“若言,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96章 我想静静
靳若言眼望着脚尖,没有抬头,对方也在短暂的开场白后选择沉默,靳若言嗤笑一声,对呀,即便真相横在两人心里,但要怎么说出口?
“那瓶水,是你的?里面加了料,对吗?”靳若言用两个直白的问题帮他打开局面,“你所谓的休息,就是喝下它,离开这个世界?”
蓝施杰紧咬着下唇,渗出几丝红色的液体,头顶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再次开口是止不住的颤抖:“若言,我……”
“蓝施杰,我想知道,当我拿起那瓶水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靳若言的声音平静,没有斥责,没有抱怨,只渗着些许哀戚,“你明知道,我喝下去就是死,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哪怕一句提醒?”
蓝施杰低垂着头,如同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逃避一切。
“……不对,你做了!你在笑!”回想起镜子中的画面,靳若言惨然一笑,喃喃道,“那,你是嘲笑我的愚蠢,还是庆幸你的逃脱?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每次闭眼,面前浮现都是你那双含着笑的眼睛!阴恻恻,寒森森,一晚上,我流的冷汗能把被子全浸湿!!”说着,他的声音渐渐提高,“蓝施杰,我到底哪里得罪你?看到我死,你能笑得如此开心?!”
“不,不是,真的不是!”蓝施杰猛地抬起头,脸白得好似一张纸,曾经缀满整个星空的漂亮眼眸,而今只剩下羸弱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抓紧靳若言的手,急急地辩解道:“若言,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喝那瓶水,当你问我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直至从镜子看到你拿起那瓶水,我才……”
靳若言没再往下听,而是将脸转到一边。
太可笑了,都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但自己的死却走上滑稽路线——
有人一心求死,你却碍事地挡在他与死神中间,那活该镰刀先落到你的头上!
岳铭昕说的对,他确实太圣母!
对蓝施杰,他自觉问心无愧,却落这么个结局,最憋屈的是,他前世的死亡在法律层面上,叫做误伤!在网络语境下,叫做自作死!
若是按照英语语法,还要套用个if句型!
无奈与无助,落寞与伤悲,编织成两张大网,将靳若言那早已残破的心紧紧勒住。
突然间,他感觉一缕阴郁的邪风顺着脊椎蔓延到面部神经,眼耳口鼻好似被外力拉扯着,脸上呈现出诡异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大概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如此荒诞的剧情。
蓝施杰紧抓着靳若言的手,慢慢跪下,如罪人跪倒在神父面前,带着最真实的痛苦,忏悔自己的过错:“对不起,若言,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那一刻,脑袋好像短路一样!”
靳若言感觉手背上划过灼热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烧过他的皮肉,肺腑,延绵不绝的疼痛逼近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几天,我一直带着那瓶水,却总是下不了决心!当看到你拿起来,我便鬼使神差地想着,若有人陪伴,或许死亡就不那么可怕啦……”
有人陪伴?这就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
天呀,你能不能发点慈悲?
不要让我的死朝着一文不值的方向继续跑远啦!
再说,我是黑白无常吗,还他妈地要在黄泉路上陪伴你?
靳若言心里疯狂咒骂,想要抽出被他攥紧的手,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看着蓝施杰哭恸的身影,靳若言心情愈加复杂,他相信蓝施杰此刻是真伤心,也相信他没有存心要害自己,但人性总是莫测的,它如一口井,从上面,你根本不知道底下藏着何等丑陋的东西。每个人都是揣着心中的伥鬼,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
头顶的灯依旧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各自的脚底下,明暗光影的界限模糊不清,如同被命运绳索操作下的世事沧桑,没有谁能真正厘清其中的善恶、美丑。
但,即便能认清一切,靳若言也无法再说服自己说出原谅的话语,他不是耶稣,不想听忏悔,他也不是木偶,在如此冰凉的真相面前,能做到心如止水。
靳若言奋力抽出自己的手,带着无声的怨恨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空间。
在走廊中漫无目的地游荡,靳若言停在一处窗户前,他的眼睛无神无彩,好似嵌进眼眶的玻璃球,空洞地眨了眨,微缩进整座城市的浮华表相。
在天地间,穿梭其中小小的人类如同蜉蝣,朝生暮死,流年易碎。
静静地看了会,他如迷途的羔羊般继续往前走,当双腿自主地停下,抽离的意识才渐渐汇拢,他惊讶地看着眼前。
这……不就是当初与蓝施杰初遇的练习室……
那时窗明几净,每个人都在最美好的年华,欢笑着,打闹着,共同构成一幅关于青春、梦想与友谊的油彩画,他带着温煦的笑靥,眨着漂亮的眼眸朝自己走进,从此进驻懵懂的心扉。
然岁月流转,日月更替,曾经的过往如同水中倒影,被现实的巨石搅乱,破碎的残片闪着明晃晃的光,似乎在嘲笑命运的无常。
他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推门而入。默默地在房间中走了一圈,然后疲惫地躺在地上,他伸展开身体,如同饥寒交迫的旅人,在找寻绿洲无果的时候,不再挣扎,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