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将吴东碗里的汤水舀出来小半碗,吹了吹,递到吴东手里。
吴东喝了两口,继续道:“她不肯让我帮忙干农活,我就帮她做家务。可初三和高三的那两年,她连家务都不肯让我碰了,她说我的手是要用来拿笔的,不是用来做这些的。”
吴东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了,低着头吃完了一大碗粿条,连汤都喝了个j-i,ng光。
黎棠看了看放在桌上有些劣质的纸巾,想了想,从自己包里摸来摸去,竟然叫他摸出一包纸巾来。他抽出一张,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替吴东擦了擦嘴巴。
吴东的表情平静得有些不大正常,黎棠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样僵硬的气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黎棠才小心翼翼试探道:“接下来,你想干些什么呢?”
黎棠轻咳一声,紧跟着补充道:“我都陪着你。”
吴东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我想……种一棵树。”
那一年那一天的回忆忽然如潮水似的,全都涌了上来。
“对啊,拍遗照。”吴多福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趁着还不算太老的时候把遗照拍好了,到时候用的就是我最漂亮的一张照片。”
小十几岁出头的吴东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吴多福:“你不是最忌讳这种事情吗,我之前不小心说个‘死’字你都要呸呸呸的。”
“呸呸呸!”吴多福说道,“瞎说什么?那不一样。”
吴东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就这么愣愣地瞅着吴多福。
“干嘛那个表情看着我?”吴多福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要你死。”吴东倔强地抿着嘴,眼睛里头已经有了泪花。
吴多福只好笑着走过去蹲下来,给吴东擦了擦眼泪:“东东啊,妈之前也害怕。”
吴东愣愣地看着她。
“妈再怎么长命百岁,也要比东东先走的。妈一直在想啊,我要是走了,东东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怎么办呢?这臭小孩又不爱交朋友,性格又不好,唉,太让人发愁了。”
吴东倔强地别过脸,用袖子乱七八糟地给自己擦了擦眼泪,抗拒道:“呸呸呸,不吉利,不许说了。”
“但是东东啊,你听妈妈说,”吴多福认真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要走,妈妈比你更早开始走,肯定也要比你更早结束呀。”
吴多福想不出太好的词汇来形容,只好反反复复地用这样简单的语句安慰着。
末了,吴多福还十分轻松地说道:“东东,妈给你个任务啊。”
“……什么?”
“妈走了以后,你帮妈种一棵树好不好?”
“啊?”
吴多福看着吴东,笑道:“不要花钱请什么乱七八糟的送葬队伍,也不要花那么多钱请酒宴——你看,咱们村那么多老人,活着的时候被这样唾弃那样唾弃,死后反而这样大张旗鼓的,不就是做表面功夫给别人看吗?妈不要这个,妈只想用骨灰种一棵树,就种在咱们后山,好吗?”
吴东怔怔地从回忆里出来,看着粿条店的大门口。
老板娘的六七岁大的儿子背着大,一颠一颠地走进了门,一边走一边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念着新背的唐诗。小往没人坐的座位上一扔,然后就一边嗷嗷叫着“妈妈妈妈妈妈——”一边扑进了厨房。
黎棠觉得这个时候可能不太适合让吴东继续在这儿呆着,便当机立断开口道:“那我们走吧,先回家,带我去后山看看,好吗?”
吴东平静地点头,说好。
?
黎棠一边跟着吴东走,一边分神看着手机,一边还要防着吴东发现他在看些什么。
“至亲离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相依为命的人死了怎么办”、“如何转移至亲死亡的朋友的注意力”。
黎棠这样三心二意地在乡间的路上走着,一个不小心磕到了路边的石头,踉跄了两下,竟然直接摔了下去。
这也不能怪他。昨天一晚上没睡,又这样忙前忙后的忙到了大中午,心里装着事情,状态又差,摔一跤怎么了?
黎棠一边觉得没面子,一边在心里恨恨地给自己辩解,然后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开口给自己这狼狈的一跤找借口,便看见吴东冲自己伸出了手,脸上终于出现了相对而言比较生动的表情了。
吴东跟看着傻子似的对着黎棠关怀道:“摔哪了?疼吗?”
黎棠看着吴东的表情,一边伸出手,任由吴东将自己拉起来,一边忽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他想起刚才手机查到的一点儿内容——
“让自己忙碌起来,忙起来就能暂时忘记悲伤。”
等吴东将吴多福的骨灰安置好,似乎就没什么可忙的了。吴多福走了,黎棠要开口喊他回去工作,吴东也不大可能会答应。
怎样才能让吴东忙起来?黎棠看着帮自己拍灰的吴东,默默地思考着。
到了吴东家里,黎棠先说自己要去洗个澡,把衣服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后在浴室里头嚷嚷:“吴东——水怎么开啊——”
吴东在外头教他:“热水器旁边有个红色的开关,先顺时针转一下。”
浴室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传来黎棠求救的声音:“啊?什么?顺时针是哪个方向——我不会弄啊!好——冷——啊——”
吴东正捏着手机看着淘宝选树苗,闻言便将手机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