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年11月8日
【序】
米丝特拉已然记不得许多事情。
她每天所能做的,只有守在荒芜的入海口,任由炽烈的海风割裂自己的面颊
,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水流逝。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
她只知道,当江水逆流之时,那个男人一定会从漆黑的波涛中现身,接她回
家。
可江水的流向,从未改变过。
余晖洒向大海的尽头,染出一片晚霞。
【章·姐与弟】
29年11月8日
当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海上,淼远的渔火随之而明。
今日的一切湮没在永不停息的潮汐之中,不可触及的深海又孕育着明日的晨
曦。
漆黑的海风迎面而来,咸腥而寒冷。
「该回去了。」
少女站起身,略微活动下有些酸涩的身躯,重新束起飘散的长发,望向身边
那兀自恋恋不舍的少年,「再晚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即便今天是你的生日,也
不能太任性了。」
「可江水的流向,还是和往常一样。」
少年悻悻地低下头,绿色的瞳仁中带着失落,「今天也是一样,没有逆流。」
少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轻抚他散乱的头发:「只是时间还
不到罢了,耐心一点。等到你明年的生日,我们再一起来这里,姐姐还会陪你等。这样好么?」
她早已习惯了把问题交给明天,毕竟维持一个谎言,要用无限个次级谎言;
唯有靠拖延,希望对方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忘记了质疑,才能皆大欢喜。
显然,弟弟早已到了认真思考人生的年纪,自然会产生质疑:为何自己从没
见过父母?身为姐姐,她当然不忍心将残忍的真相告诉他,只好编出「江水逆流
之时,父亲和母亲会乘着黑色的大船,从海上回来」
这种鬼话。
从那日起,弟弟便时常闹着要去海边,一有空就守着出海口呆一整天,满心
期待地等江水逆流,然后一次次带着失望回家。
这样的闹剧演了五年,演员进入了叛逆期的顶点。
善意的谎言,往往建立在受骗方缺乏常识这一基础上;不幸,由于通识教育
的普及,这个基础快要垮掉了。
而姐姐能做的,也只有更加虚妄的许诺了。
然而,弟弟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为得到廉价的许诺而欣喜片刻;他反而扬起
头,用清澈见底的瞳仁对上她慌乱的眼眸,拿捏着大人说话的口气:「姐姐在对
我说谎,对吧?明天以后,你就是高贵的伯爵夫人了,再也不会陪着我做这般愚
蠢的事情,以让我相信你那并不高明的谎言,对吧?」
看着对方讶异而惶恐的脸,他愈发的激动,身躯微微发抖:「十六年了,我
已经被敷衍够了---姐姐,我想知道我们是谁,我们的父母又是谁,为什么我
们生活在这里,形同流放?」
少年越说越愤怒,他那棱角分明的脸涨得赤红,俊朗的五官被怒火扭曲到变
形。
沉吟片刻,少女收起此前的表情,冷冷地回答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不能草率地告诉你。不要纠结了,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拖延不能解决问题,你明白的。」
少年摇了摇头,追击着姐姐仍在闪躲的双眼,「就算你不肯告诉我,我也会
自己寻找答桉。总有一天,我会学会驾船和造船术,到海的另一边,亲自找到-
--」
他的话还没说完,左脸已然挨了一记耳光,剧痛让他失去平衡,并且适时地
住口了。
姐姐从未打过自己,即使是在她看上去打的过自己的年纪。
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误,最重的处罚也不过是抄记律法。
而今天他总算尝到了爱的教育,也深刻意识到了,姐姐的力气其实不小。
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从沙滩上爬起来,默默拍打着身上的细沙。
少女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看不到她的脸色。
良久,她开口了:「我们...走吧。」
姐姐的声音变得颤抖,一如受伤的夜莺。
少年无言,默默地跟着她。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转身按住弟弟的肩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
字一顿:「晚上到我这里来。」
他从未见过姐姐露出这样的神情,说不出是凄凉还是欣喜;可以确定的是,
姐姐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从未如此期待过,也从未如此惊惶。
米讷维勒是座人口不满万的滨海小镇,地处偏远,气候恶劣,自古以来没出
过任何文化名人,经济上乏善可陈。
即便是以亲民自夸的西海总督,也不曾巡查此地以了解民生状况。
毕竟此地人数稀少,根本不闻于帝都,对官员而言毫无表演价值。
作为行省地图都不会标注的角落,米讷维勒总会接纳一批政坛失败者---
或是再无晋级可能的大龄低级僚吏,或是胡乱站队导致悲剧的外放京官---到
此地无为而治,或曰放任自流。
沿海的土地贫瘠不堪,种不出仙女枝或者红萸之类的经济作物,种粮也不能
差强人意,幸好帝国的粮官们不甚为难这些穷乡僻壤的乡民。
至于远洋渔业,则是明令禁止的---西海总督的主要职责之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