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我叫家人过来,给公子送一张热饼……公子别嫌弃,畔山这里太偏僻了,这十里八里的,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
老人家说完,也不等池罔拒绝,就拄着拐杖,颤悠悠的往回走。
池罔看着老人家在田边慢慢走着的身影,分出了一些心神。
他认识这位老人家吗?
不应该,他在墓里睡了百年。如果与这位老人家相识,那么他百年前应当是……
那是一段池罔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回忆。
百年前,他的确来过几次畔山。其中有一次,有个农家小男孩曾经跑过来,站在他身边哭。
小孩问:“你是大夫吗?你背着这么大的一个药箱,你是不是大夫啊?”
池罔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偶尔有人路过搭讪,池罔是全然不理会的。
他这个时候很不喜欢被人打扰。
那小男孩晒得黝黑,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甚是狼狈。
当年见他还是个孩子,又哭成这样,池罔动了恻隐之心,破天荒地回答了他:“我是。”
小孩子当场就给他跪下了,大哭道:“求您去看看我娘吧!她生病了,没有大夫愿意去看她。”
池罔看了眼畔山,转过头来,说:“你别着急,带我过去。”
小男孩跟泥猴一样灵活,一骨碌就从地上滚了起来,拔腿就往家里跑,跑了几步回头看池罔,见他走得慢了一点,就心急火燎的冲过去抓着池罔的手,带他往家里跑。
平日里,池罔极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他本身就很有距离感,大多数时候,旁人也不敢直接过来这样抓他的手。
但此时握着他手的,是一个这样小的孩子。他抓的那样紧,那样不安,似乎是生怕一撒手,手里的大夫就会跑掉。
池罔没有挣扎,任由那孩子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在田间奔跑。
他这样配合的跟着,那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光却又是愧疚又是挣扎。
这样小的孩子藏不住自己的心事,池罔当下就停住脚步,“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小孩子当场哇的一声,哭得涕泪横流:“我没钱付诊费!”
看小孩子哭的那样凄惨,似乎天都崩了,池罔却忍不住笑了:“不用怕,我不收你钱。”
小孩子立刻收了哭声,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一口气定死了这件事:“那、那你治好了我娘,我给你煎张芝麻饼,请你吃饭!”
池罔跟着男孩去了那家农舍,见到了男孩病重垂危的母亲。
他们家中没男丁,壮劳力只有孩子的母亲,如今农妇病了,地都荒废了,他们孤儿寡母,又倚仗什么生活?
家里能典当的东西怕是都拿去卖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难怪没有大夫愿意上门。
那一年,池罔用自己带的药救了那农家男孩的娘,看着他们家灶台上米袋子都空了,也就没管那小孩子再讨一张饼,作为他的诊费。
临走前,池罔在桌上留下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钱,就这样悄然离开了。
他那时行医身上带的钱并不多,但这一笔馈赠却堪称救命钱,足够这孩子母亲负担药费,还能剩下一些钱,够这对母子买上几袋米面填饱肚子了。
池罔说走就走,一向洒脱惯了,并无留恋。
只是那孩子发现他走了,还在桌上留了钱后,居然追了出去。
那时池罔已经走很远了,小孩子使劲追着他跑,还一不注意在地上摔了一跤。
当他抬头时,见彻底追不上池罔了,就跪在地上,远远地冲他离开的方向磕头。
池罔余光瞥到,并不想受他的大礼,立刻脚下加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而如今……
老人蹒跚的身影,和百年前那在田地上奔跑的农家男孩,终于缓缓的合在了一起。
池罔回神,看着眼前的老人家缓慢的走着,浑浊的声音传来了过来:“芝麻饼是我娘亲传给我的,十里八乡,没有人不夸的,公子你就放心吃,香得很。”
池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才几步,就赶上了那拄着拐杖的老爷子。
池罔伸出了手,扶住了老爷子的胳膊。
他的手碰到老爷子身体的那一刻,老人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池罔的脸。
池罔微微一笑:“蹭人家饭吃,又怎能好意思……让主人家亲自把饭端出来?”
老人似是也想笑一笑,但却没笑出来。
他看着池罔,慢慢s-hi润了眼眶,哆嗦着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池罔扶着他回家了,一回家中,老爷子立刻交代孙媳妇杀j-i宰猪,张罗一桌好饭菜。还叫自己孙子跑着去最近的村,买一壶最好的酒来。
老人家如今四世同堂,连重孙子都有了,原来的农舍住不下,便扩建了一排屋子。
池罔打量这间寻常农舍,一进大门的格局,仍有旧日的影子。
老爷子兴致颇高,甚至还想亲自下厨房,给池罔做一张芝麻饼。
却被孙媳妇拦住了:“您腿脚不好,赶快回去歇着,我来就行。”
妇人瞅瞅池罔,心里头还在想:老爷子怎么把这妖j-i,ng给领回来了?还当成贵客招待呢?
但见自己家里的老爷子对池罔的态度很恭敬,妇人很知趣的没多说什么,按照老爷的吩咐麻利地去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