燠热的晚风,转眼便把他的裤裆吹的干燥。
李鸢不是一个有很多事情可以被家长拿来诘问,或是质疑的孩子,想给你知道的事儿,有章有法条理清晰;不想给你知道的事儿,一点儿也不透露,少有把柄。李小杏常没有看他逐日成长进步的成就感,质疑自己心智和世俗经验,还能否教导得了李鸢的同时,又觉得情谊寡淡,血不浓于水。往常还好,离婚之后,这样的区隔愈发明显。
有时候想解释,或是维护,又不懂得如何去做,看到一丁点儿李鸢的抗拒,她就会惶然懊丧。她始终认为离婚不会是不可原谅的错,对于孩子,有伤害;但对她自己,她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拘囿在一段千疮百孔的关系里。林以雄的家庭是她毕生噩梦,不逃不行。
她来开家长会,当然可以说是对李鸢的一种变相讨好。
“陪妈妈吃个饭吧,你看有没有想吃的?”
李鸢停在一棵法国梧桐下,看三米外的彭小满行远,有点儿犹豫,盯着李小杏玫红色的嘴巴,说:“我爸今天恐怕不加班吧,可能在家等我呢。”
还是敷衍。李小杏有时会有点恼恨,恼恨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对家长的简单要求,痛痛快快地说句“好”呢。她踟蹰一阵,想说“我给他打电话报备一下”,转念又不想和林以雄说话,便央求似的对李鸢笑:“和你爸爸打电话说一下嘛,妈妈又不留你久,啊?”
李鸢抿嘴颔首,低头把车支在了马路牙子边。
帐篷里,挂口灯下,有几只硕大的扑棱蛾子四下飞舞,撞在衣服上居然会一痛,继而留下一个磷粉迹子,亮晶晶的。李小杏接了油腻的一簿菜单,翻开两眼后问李鸢要吃什么,李鸢随口说了句“随便”,见她极快地皱了下眉,才无奈地沉吟一阵,点了个干锅花菜,和一盘青弋有名的醉花蟹。
李鸢看得出李小杏对这样油腻腻,大厨颠勺油点子几乎ji-an到鼻尖上的地方的不适应。以前她不是这样,没这些穷毛病。所以李鸢便颇好笑地在心里想,何必呢?他低头喝着排档准备的免费的涩嘴陈茶,憋不住地倏然乐了,喷出一声轻快的鼻息。李小杏疑惑地朝他望过去,他也不说话。
李小杏拆了包纸巾执着地擦拭着方桌上一块陈年污迹,先快后慢,再后来成了机械地动作,她笑着说:“你坐的那个位置,我看,有点离黑板太远吧?”
“我看得清的,上次体检,一只5.1一只5.2。”
“那……那个,你们班主任说你一直稳定,很看好你,就是个x_i,ng有点随x_i,ng不拘了,小节上要注意,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你学习。”
“嗯,知道了。”
“你们班主任还说。”李小杏把餐纸攥在手心,从左手团到右手,“学校八月份暑假,会有补课班儿,好生号召尽量都报,后进生视自身情况而定,妈妈觉得,你得报一个。”
“这我的得回去跟我爸说一声儿。”
“……”
李鸢剥着不锈钢盆里的五香花生米,剥光的花生壳迅疾地在手边堆成一座小山。
“你的那个前桌。”李小杏闲聊似的又找出个话头。
“他怎么?”
她惊喜非常地发现,李鸢停下了手里地动作抬起头注视着自己,如同在电视新闻里掸耳听见了一个在意过的名字。她有点押中宝似的欣喜,便提起j-i,ng神继续顺着话题进行下去:“我是和他n_ain_ai,另几个家长被单独留了几分钟,有一搭没一搭听了那老婆婆几句,不知道你们班里还有这么特殊个孩子。”
游凯风以前说过一句还挺鞭辟入里的话,这么说——你且装吧,我还就告诉你,但凡是人都有点儿好奇心,看谁装的像。你没兴趣无非这人这事儿你不在乎,真要把什么东西挂心上了,吃喝拉撒你恨不能让他做张excel出来发给你看看。什么事儿都得看对象。
彭小满可不在李鸢心上,想知道,也无非是因为,他是普通里的特殊,他貌似是秩序里的无秩序。李鸢这么想。
“你前桌你也不知道啊?”李小杏捏着纸杯不喝,冲着李鸢笑,见服务员上了一盘海带丝,抬手往李鸢方向推了推盘沿,“动筷子吧,搞这么晚才吃。”
“我又跟他——”李鸢把卫生筷从当中“啪”地一声一分为二,掐去了上头的两根木屑,“不熟。”
“前后桌都不熟,那还有熟的么?”李小杏没忍住笑。
一筷子海带丝进嘴,打死了买盐似的齁咸:“住一户都不定熟呢。”
李小杏神色一滞,僵了片刻,低头将手包链往腕子上缠了两道。
“您继续说吧。”李鸢见了,便把筷子头叼进嘴里,神色和缓看着她。李小杏眯了下眼,过长的上下假睫交缠在了一起,视界便显得有些模糊。她恍然会觉得李鸢的那眼神,内敛而镇静的出常,就好像坐高了一阶俯身看她,有一种怪异的温柔怜惜。她怔了一下,摸了摸桌沿,捻了捻指间,“听说,那个男孩子妈妈一直生着病呢,还不是本地的,老远转过来读书的。”
李鸢抬手托着下巴,将筷子含深了一截。
“苦得很啊,听那阿婆悄悄讲那意思。”李小杏像是怕被人听去她在背后道人私事儿的压低了嗓子,抬着手背往嘴角一贴一遮,朝李鸢的方向倾了倾身,“先天病和尿毒症,大把大把往里撒钱保命,还好爸爸工作不错,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