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簿
那日过后没几天,靳雨昔就出国了。台湾进入春节假期。除夕夜,老公寓五楼的两户,一户光亮,一户黑暗。凤信一家四口一如往常待在台北。对门的那户没有灯光,万籁俱寂。
在小厨房旁边,凤信与妹妹弟弟们在餐桌上吃晚餐。寒冷的空气中含着热腾食物香味。炒芥菜心,炒虾,炸猪排,滷白萝蔔,蒸蛋,白饭,香菇鸡汤。四人合力做出的年夜饭与平常的晚餐内容相去不远。
四片炸猪排很快就被夹光,嗑光。
「ㄌㄩㄝ!好苦!」两个小男孩脸皱在一起,颊边鼓鼓,嘴巴里嚼着青绿绿的芥菜心。
「吃这个对身体很好。吃光光。」凤乙穗觉得好笑,把剥下的虾壳放到广告纸上,红白色小弯钩放进嘴里。
旁边的凤信很快地把碗伸过来,「我也要~。」
看见姊姊一脸赖皮,凤乙穗啧嘴,但还是动手帮姊姊拨虾。
冰冷的椅面坐热了,冰冷的手脚在热食下肚后,身体都暖了起来。
饭后,凤信在流理台边挽起袖子,弯身洗锅碟,妹妹凤乙穗在整理剩菜,把没吃完芥菜换到更小的盘子里,抓了两片的薄塑胶模盖,把这盘芥菜心与那碗蒸蛋盖上,因为天冷的关係,完全不用等冷,就可以叠在一起收进冰箱里。乙穗转身把那锅香菇鸡放上炉上,点火加热。弟弟们凤森浪与凤海凉各抓一条湿抹布,在圆桌的两边挥呀划的,将玻璃桌面拭净。
从厨房移动到客厅,他们抢着窝在有毛毯的那张长沙发。把绿茶口味的年糕切成一小块的,装在保鲜盒里,四支叉子歪斜立在盒里。茶几上还放着一篮橘子。
吃饱喝足的他们有点犯困,懒懒窝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他们看完一个春节特别节目,凤信横身赖在凤乙穗的腿上,小男孩们闹着跑进房间。他们开始在几坪大的室内冲进冲出。姊姊们也不想管,反正时间现在还早。
「姊走开啦,妳很重耶。」凤乙穗手臂打直,转着电视频道,面无表情喃念。
凤信含糊地耍赖一会儿,「妹,我想听妳弹琴。」
「我要看蚁人。」
「那部电影初四才会播啦。而且妳都看几次了!」
一会后,方型萤幕变黒,遥控器被放下,乙穗叹气起身,坐到小客厅角落的一架中古钢琴前。谱架边放着一个节拍器。她掀开键盘盖,手指轻轻降落在黑白上。不耐早已消失,脸庞无情绪。随着音符洋溢小客厅,嘴角开始微微上扬,时而凝神专注。这部二手钢琴是几年前买的,母亲方日棠的那架钢琴早已因为经济状况,随着父母过世,老家消逝,都一併失去了。
轻脆高音跟着手指跳跃,一曲弹毕。凤信不懂音乐,与妹妹遗传到母亲的音乐天份不同,凤信对音乐兴趣缺缺,即使经由母亲亲身指导,在古典音乐薰陶的成长环境下,她仍然连乐谱都完全看不懂,她只喜欢听rap,就只是喜欢听而已。凤信还记得母亲发现妹妹的天份后,妈妈脸上喜悦的表情。而妹妹也很努力达成母亲的期望,走上这条乙穗她自己也很喜欢的音乐路。
虽然凤信不懂音乐,但还是觉得悦耳。看见乙穗弹琴的模样,她心里激动,还好我们没有放弃,这样也对得起生前是名钢琴家的母亲。凤乙穗高中自音乐班毕业,延续了音乐,就读附近的某某大学音乐系,主修钢琴。她一面打工赚生活费,一面大量练习演奏。如今也快要毕业了,就在今年六月份。
「乙穗。」凤信柔柔开口。「申请好了吗?那个音乐学院…。」
凤乙穗的双手停住,琴音突然止住。「…我还没决定好。」
「蛤?是要决定什幺?!日期不是快截止了吗?」凤信很紧张。
凤乙穗撇过头。「…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说过,钱的事妳就不用担心。姊一定会…。」凤信握住妹妹的肩。但妹妹手一挥甩开。
「拜託!妳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去留学!我去了几家音乐教室面试,他们很有可能会录用我!」凤乙穗吼出来。
琴音嘎然而止,凤乙穗的语调尖锐,凤信一愣,气氛绷紧,好像突然进入一个休止符。
凤信变得落寞。「…妈妈会很失望的。」
「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为什幺妈会对我失望?」凤乙穗犀利反问。
凤信说不过妹妹,语气柔软。「妳不用放弃妳的梦想。我会努力工作来帮妳。」凤信捨不得妹妹,她拧眉痛苦地看着凤乙穗。
凤乙穗突然哼笑了一声,面容冷然。「姊,别傻了,妳没办法永远保护我们。爸妈过世后,我们就已经跨出去那一条线了!线外的生活是很苦涩,但也是有快乐的时候啊,想法变得準确、实际,我觉得这没什幺不好,每个人迟早都要跨出那条线,都要踏入社会,经济独立。而且,我自食其力跟梦想,这是两回事,并不冲突。」
凤信摇摇头,黯然轻语。「踏入社会是一场把心硬化的手术。我不希望妳的心变硬…。」
看着与当年的自己一样大的妹妹,凤信感觉自己像挡在一道门前,门内的妹妹很想要出来,可门外充满丑陋污秽,凤信迫切地想守护妹妹,不想妹妹的稚嫩纯然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任何浸染。
听懂姊姊的暗喻,凤乙穗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世故、油腔滑调、冷漠,…也许会,但那又怎样,那样就很不可取吗?这只不过是成长过程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