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时间才不会管我们的心情怎样,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它过得快一点或者慢一点,它是一个无关风月的智者,眼见着世间的纷扰斑驳,或者萧索离乱。它从来都不带着任何感qíng_sè彩,表情单一麻木。但它就是残忍的。所有美丽丑恶的东西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包括我们的,自以为是的思想。
牟禾楠回了家,在母亲的安排下去相亲了。等到她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是在一次童瑀推了好多次也无法推脱的聚会当中。因为童瑀身体的原因,大家把地点改在了川大附近的良木缘咖啡馆。安静温柔的环境里,对于这些习惯了喧闹刺激地方的人来讲,仿佛突然不会说话了。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牟禾楠让大家感到陌生。只有童瑀认为,牟禾楠也许站在命运的分叉路口,向左向右都由不得她了。
只有她一个人在。她的头发越来越长,染成了沉静的暗褐色。细细修整后的眉毛下,她秀丽的双眼隐匿着无力的接纳和容忍。端着玻璃杯子的手,有些拘谨。童瑀在咖啡馆里找到她后,坐下来,要了一杯碎巧克力摩卡。
“明朗呢?”童瑀问,“还没来?”
“嗯。”牟禾楠点头。
“你怎么了?”童瑀奇怪牟禾楠一反常态的矜持。
牟禾楠看了看她,笑得有些勉强。于是童瑀不再说话。从大学一年级开始,牟禾楠就是童瑀身边出现最多的人,童瑀就是她身后那个随时都心不在焉的人。三年以后,相错一级的两个人一起毕业。童瑀连自己班级里90的人名都陌生,却习惯了这个咋咋呼呼的人。很多个有陌生人在的时候,牟禾楠就是童瑀的代言人。她喜欢这个,她会要咖啡,她应该会接受的,她估计不大高兴……童瑀就站在一旁轻轻的微笑,并不阻止或者鼓励,一幅散漫无忧的样子。
但是太了解一个人,容易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比如碎裂。比如盲目。比如空洞。
童瑀低垂着眉眼,不去看她。
有钢琴手在弹奏着德彪西的《月光》,然后是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却听不出熟捻的意味。她穿着粉红色的裙子,面色暗淡。接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吹着萨克斯,曲子是刘若英的《后来》。童瑀看着眼前的牟禾楠,突然之间,觉得彼此都老了。
老了。
那颗心在旅途中经历的跌倒和摩擦,一次次将我们的躯壳打造得无法侵蚀,却又孱弱易碎。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一生中积累的罪责,在漫漫的长途中匍匐着向同一个终点而去。直面过死亡的人,容易对世界感到失望。
山丘的那一头,黑色的巨大的烟囱,升起来一个个亡灵,飘到空气中。你呼吸吧,你呼吸进去的空气里,有某个人的灵魂碎片,还有化为灰烬的躯体的尘埃。童瑀那时候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那个烟囱。她使劲的,用力的,带着绝望和疯狂,一次次的深呼吸。她感觉到胸腔里又空洞又饱满,双眼是像天空一样死寂的蓝。一阵又一阵的风,把她的瞳孔吹到冰点。她流不出泪来……
“小童。”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后背响起,将童瑀刚才飘到空中的思维拉了回来。
明朗独自出现。
“我和李弥要分手了。”明朗刚一落座就随口而来。
牟禾楠手里的茶匙失手落地。叮当。
明朗转回头看着童瑀。她看见了她的哀伤,像深秋晚间那一阵阵暮霭,薄薄的覆盖在眼前。明朗却转瞬一笑,低头帮牟禾楠捡起掉落的茶匙,放在手里把玩。
“是我提出的。”明朗盯着桌上的童瑀的手指头,“她……很伤心。”
“为什么?”牟禾楠的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时候到了吧。”明朗看着牟禾楠,轻微一笑。
“她……还是你?”牟禾楠想问的是,是不是出现了其他的人。李弥和明朗,在经过了旁观者的角色后,终于上演了自己的剧目,却是一出折子戏。这戏只一幕,便要嘎然而止。
“都不是……是我们。”明朗怆然,看着童瑀没有温度的眼睛,“尘缘已断刚刚好。”
服务生送来新的茶匙,收回了明朗手里的那个。
童瑀拂袖而去。
从前是五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刚才是三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何时,一个人?
打了干扰素,发着低烧。童瑀坐在电脑前盯着黑色背景下黄色的白色的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线条,一次次的更改,变迁,复制,粘贴……小竹坐在她的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时候不苟言笑,有时候妙语连珠,有时候冷漠孤傲,有时候温和谦礼。她真的买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小竹的桌前,还仔细的洗过了,上面挂着水滴。她那双总是低垂或者微漠着的眼睛,让小竹觉得她很有距离感,像上上个世纪的人。
反弹琵琶没有放弃掉自己的道歉,在上面一次次的和酸草莓说话,可是酸草莓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有时候甚至就不说。忙,嗯,噢,好,……,是,行。小竹在上面问童瑀:下班后有空吗?想请你喝杯咖啡。童瑀回答: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情。小竹又说:想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吃饭又太俗气了点。童瑀回答:不用那么客气的。小竹又说:新人拜茶嘛。童瑀回答:下次吧,有空再说。……
办公室为什么像一个坟场?因为这里面都是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失去了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