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窗下就是一方池塘,当初挖得极开阔,水面也无荷叶苇草遮蔽。前段日子下足了雨,一池碧水又深又净。
赵楹弯腰向池中望了望,道:“我这池塘好是好,只是没有鱼虾,倒养了些虾鳖,你要跳进去,便要喂了王八。”
严鸾道:“王爷不必忧心,草民无力起身,去污了你家池水。"
赵楹冷笑道:“你没力气自尽,倒有力气咬我么!”便将绑着绷带的右手伸给他看。
严鸾一愣,茫然看他,不知何意。忽然,一串颠倒梦境浮上眼前,随即回忆起骨髓中一片酥麻痛痒。再转开眼时,耳朵便暗暗红了。
赵楹欺身过来,逼到他面前,“你是铁下心来,一定要死在我这里?”
严鸾道:“王爷仁厚,大可送我归家。若能赐个痛快了局,草民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赵楹忽然一把揪住他衣领,点头道:“好啊,好啊!严大人,枉你寒窗十载,读尽多少圣贤书,竟如市井愚妇一般,为这一点子贞洁之事寻死觅活,上负朝廷,下愧士林!你尽可去投缳跳水,待你前脚死了,我后脚便去拟旨,赐你个冲天的贞节牌坊!就立到你武昌府学前头,好好与你扬名!叫国朝上下妇孺皆知,贵地出了个大大的节妇烈女!”
严鸾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张口结舌,讲不出理来,欲掰开他的手又掰不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快要喘不过气来。
赵楹说完了,便松了手,任他倒回靠背上,掸掸衣服,拂袖而去。
李辋川等在外面,正听得满头冒汗,见他突然出来,也不停留,便吩咐备车进宫,又返身朝李辋川道:“屋里多放人,看住了他。找个水x_i,ng好的,去池塘边守了!”
到了夜里,宫里忽然来了消息。
李辋川慌忙进了水阁,将严鸾搀扶坐起,只道:“严大人,得罪了。”一面端了一盏参汤,要来喂他。严鸾看着他,无力摇头,“李先生……”李辋川打断道:“喝了罢!天大的事也先放一放!——圣上召见!”
待进了一道又一道宫门,行过了绵延再绵延的宫墙,严鸾只觉恍如隔世。被扶下肩舆时,却见赵楹正站在殿门。两人都闭口不语。天色暗下来了,宫人正一盏盏点起灯笼,照亮一片片朦胧的禁宫。
赵楹走在前面,用余光看着严鸾被两个宫人架住,一步步慢慢走在后面,冷汗顺着下巴滴下来,摔碎在光滑如镜的青石砖上。
这是一处寝殿,燃着沉沉龙涎香。
老皇帝尚不知自己早已“逊位”,身边竟也一直无人告知。此时靠宫人在背后扶持,坐在龙床上,眼眶深凹,唇色紫绀,见人来了,浑浊的眼珠抬了抬。“圣上”被宫女抱在怀中,她亦年纪尚小,将小皇帝抱得东倒西歪,耷着头,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
宫人退下,严鸾便瘫跪在了地上,支撑着叩首行礼。额头触地,便留下一片汗s-hi。
赵楹站着,道了声“皇兄”。
皇帝看看他,点点头,不说话。不知从哪里卷来一阵风,将帐前的蜡烛吹得灯影摇曳,殿中的人影也一阵纷乱晃动。
赵楹环顾一周,终于道:“那么,臣先告退。”
等他的脚步一声声远了,皇帝终于抬起头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将胸中一口气都吐尽了,“严卿,朕记得你。”
严鸾抬起头来,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不已。他快要认不出眼前的人,竟是当年奉天殿上意气豪雄的皇帝。
“你是……顺康二十三年的状元。朕钦点了你。”
严鸾以头触地,低哑道:“是,圣上恩遇……臣永志终身。”
皇帝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林中吹落一片秋叶般又轻又凉:“爱卿,你看看……”
“……你看看朕,看看太子,看看你自己。为之奈何?”
严鸾眼前模糊一片,不觉泪涌。
皇帝道:“严卿,你博闻强识,可听过太子被废有善终者?”
严鸾哽咽叩首,不能答话。
“安王年盛力壮。煊儿年幼无依,朕每思及,就心如刀绞……卿可知,为人父母者,皆是一般的怜子之心?”
严鸾痛哭,“臣明白……”
赵煊不知何时醒了,他脸蛋黄瘦,一双瞳仁却又大又黑,s-hi凉凉看向严鸾。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道:“煊儿,去与你严先生行礼。”
严鸾愕然。
宫人将孩子放下地来。赵煊摇摇摆摆走过去,昏昏然不知行礼,见严鸾看他,便也直勾勾盯着严鸾。半晌,怯怯伸手,去摸他脸上泪痕。严鸾登时涌出泪来,握住他软绵绵的小手掌,叫了声“殿下”。赵煊一点点凑近过去,张开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小脸儿埋在肩头,不放手了。严鸾情难自禁,将他揽进怀里,手臂震颤得几乎抱他不住。
半晌,皇帝道:“时至今日,朕已无计可想,亦无人可语,此一事,唯有托付于卿。”他一面说,一面竟勉力起身,朝严鸾走了两步,“煊儿年幼,不堪社稷之重,反有x_i,ng命之虞。稚子何辜,生身帝王家……愿卿同于己子,尽力护庇,护他长大成人……”
皇帝被宫人搀扶站住,僵直着手指,去褪指上的一枚墨玉戒指。严鸾放开赵煊,茫然膝行向前,双手去接。却被皇帝握住了手,将戒指亲手套在他指上,“严卿,朕信卿是忠贞孤介之臣,愿卿不负朕!”
严鸾喉间哽咽,只得叩首在地,半晌,低道:“臣……定尽忠竭力,剖心碎首,以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