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修的眼镜被泪水和雾气糊成一片。“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
达芬奇抚摸她的头发。“好好想一想,你明白的,不具备资质之人所采用的转移途径……所长给了他启发。”
梅林起身,端着茶杯踱步。他一反常态地穿着英式三件套,戴金丝边眼镜。今天他格外正式。
“你要相信,他曾经是这栋建筑里最聪明的人,他能想到的办法一定是最好的办法。不论结果如何,任务完成,故事结束。大成果喜人。”
达芬奇的眉毛竖了起来。“恕我直言,你没资格说这话。你没有到场。”
梅林望着她,惊讶中带点恰到好处的茫然。“我为什么要到场?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这个结局?”
他们的逻辑显然不在一个维度。没谁能说服谁。梅林不是迦勒底的员工,也没有为人类尽责的义务。
“人们不用‘结局’称呼这类事,”藤丸无奈地瘫倒在沙发上,“你不理解。”
“我理解,你说不出口是因为不够客观。真正的客观是置身事外。”梅林给在座每一位都倒了热茶,“这次连我也不够客观,跟这世界还是脱不了干系。”
“梅林,你有什么感觉?难过?遗憾?”
“礼节上表示遗憾。”梅林笑笑,“心底里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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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05年出生,”梅林正在吃一杯新鲜出炉的舒芙蕾,“那年上了不少电影……啊呀,这个蛋糕真好吃。”
“卫宫的手艺太好了,”罗玛尼吃完,幸福地回味,“你不吃给我。”
梅林含着勺子,口气暧昧:“好。原来我们是能交换吃剩点心的那种朋友。”
“我不是你朋友,”罗玛尼无奈地说,“我是……”
“粉丝。”
“不是!你别胡说八道!”
梅林把大半杯香橙舒芙蕾推到桌对面。
罗玛尼的抗议戛然而止,舀了一勺。他肯定是厨师最喜欢的那类人,吃个蛋糕都能流露狂喜。梅林看他一勺接一勺,多少理解了卫宫。
“05年的电影,你喜欢《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吧?”
罗玛尼惊喜:“你怎么知道?”
因为满屏甜食啊。
“……我没看多少05年的电影,”罗玛尼压低声音辩解,“才第一年,看了也不能理解。”
说的是刚变成人,不能理解人的心思。
“谁说没感情就不能看电影?”梅林反对,“断背山也是2005年的老片子,你哭了没?”
不管罗玛尼怎么解释自己没看过,梅林都没往心里去。他爱电影,电影是人类的戏中戏。看一百个不超过120分钟的故事,总能遇到h。结局好就行了,罗玛尼一定也喜欢这些。
梅林悠哉地抿一口茶:“05年你一岁,不看电影也该看童话吧。喜欢安徒生吗?”
罗玛尼不服气:“我自己就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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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大家到餐厅共进午餐。玛修无法不为梅林的话感到难过,一定程度上他伤害了她的感情,那非本意,他还是郑重道歉。但他的道歉和伤害一样没有分量,你没法跟一个不在管辖范围内的对象谈规则。他还在这好好坐着就是对人类的最大尊重。
重要日子,午餐也搭配稳妥。红汤羊肉烩饭上桌时藤丸和玛修掉了眼泪,那是罗玛尼喜欢的菜。饭后甜点有栗子蒙布朗、香橙舒芙蕾和蓝山咖啡。除了梅林,每个人都剩饭。一餐吃完,她们的脸色更白了。
糟糕事还在后头。咖啡杯还没放下,达芬奇就抛来新炸弹:罗玛尼签了遗体捐赠协议。这下不光灵魂,他的ròu_tǐ也物尽其用。他在遗书(实际是工作日志)中写:“……47名重伤者仍在危险边缘徘徊。现代医学不能保证他们活着、活多久,但这份责任不应全归于奥尔加玛丽·阿尼姆斯菲亚或马利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我的捐赠能挽回一些。”
迦勒底接受了罗玛尼的协议。心脏骤停后,他的遗体立刻冷冻保存。梅林去看望他,在冷冻装置旁伫立许久。藤丸和玛修候在门外。直到她们疲惫,梅林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比起缅怀他更像在观赏,往常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可今天,他非人的一面暴露无遗。
藤丸和玛修不知道他要什么。今天,她们深刻感受到:梅林不算是她们中的一员。他用看活人的眼神看罗玛尼。不可思议。
“所以这具ròu_tǐ的一些部分会移植到别人身上。”梅林的手指在玻璃外来回滑动,“他不是魔术师,不存在魔术影响。”
罗玛尼花了十一年亲自验证:圣杯赋予的ròu_tǐ与常人无异。他在规格内,疲劳与压力导致皮肤干燥、视力下降、肝脏高负荷,睡眠缺乏引起头晕、偏头痛、焦虑和轻微强迫症。作为一名医生,罗玛尼尽可能保证自己活得合理,但他还是瘦,腰上一点肉都没有,甲床缺少血色,勉强达到捐赠指标。他的器官也许能挽回一两条人命。
梅林隔着玻璃端详那张脸。
相当安详。罗玛尼已做了万全准备。活着时浑身破绽,死后竟如铜墙铁壁,梅林再没法从他表情中读出什么。
“宣布遗嘱吧。”梅林说。脸朝着罗玛尼,似乎他随时会坐起来自己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