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伦开心地大叫一声:“认识我?”
陈珺道:“陈哥哥问起过你。”
忽伦大致能听懂,拉着陈珺的手兴奋道:“我,过几年,去找他。”
陈珺点点头,道:“他在等你。”
忽伦眼睛亮闪闪的,忽然站起来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往陈珺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道:“哥哥,礼物。”
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小人,四肢头颅都能够活动,是勒穆人的样子,背着一把木制的小弯弓。
远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用勒穆语大喊:“忽伦,吃饭了。”
忽伦应了一声,对陈珺道:“哥哥,再见。”
陈珺冲他挥挥手,却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为那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院子里,少年浑身血污,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陈珺。
“狗儿,”陈珺冰冷的声音响起,道:“你主子已经死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吗?”
阿清满口的血,仰起头倔强道:“公子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陈珺没有说话,阿清仍然盯着他,眼里干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继续道:“我叫阿清。”
后来阿清便被打发去角门,干完活就坐在门口,日复一日地等着。陈珺路过时,总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望着门外,阳光落下来,将那身体化成一道剪影,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那儿。
陈珺顿时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分不清,守在门口的是阿清,还是自己。
后来“陈璟”回来了,阿清救了他。陈珺于是把阿清送入了山谷,他也许是气愤,也许是嫉妒,为什么救人的那个是阿清,为什么阿清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对待“陈璟”。
后来阿清死了,葬在那片开满野菊的空地上,陈珺却觉得,那坟墓里葬着的,也许是自己。
他忽而想起来在小庙里,“陈璟”说的话。
“你若当真心中愧疚,便用余生的时间忏悔吧,不用为我,只为了其他无辜的人。”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星河开始在头顶显现。初秋的风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陈珺打了个寒噤。
肩头落下一件披风,阿朗把他抱起来,道:“外面冷起来了,我们回去吧。”
陈珺蜷缩着,看向山坡上,帐篷旁已经升起了炊烟。白色的烟雾升腾着飞向天际,逐渐在越来越浓稠的夜色中消散无踪。
矮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驱散了草原上夜的寒气。
依达朗忙碌着,为他端来晚饭。
“过几天,你在镇子里寻一个地方,我搬过去。”陈珺喝了一口热奶茶,道。
依达朗在他对面坐下,放下茶碗,道:“这里不好么?”
陈珺笑了一声,道:“你是勒穆国的王子,依达干已经死了,你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难道还要挤在这个破帐篷里?”
依达朗看着他,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跟着义父学武,这里……是我的家。”
陈珺的笑意隐去,随即道:“我一个外人,住在你家里算什么?你爱呆在哪儿是你的事,你对我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以后不用管我。”
依达朗仍定定地看着他,道:“没有责任和义务,可我就是想管呢?”
陈珺愕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跳快了几分,道:“不就是……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也无需对对方负责。”
依达朗没再说什么,而是道:“眼下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
说完便走出帐篷,没给陈珺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珺撑起身子,下意识想叫人,但想起这是在勒穆,帐篷里空无一人,只好靠在榻边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渐渐移高,帐篷帘子被掀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看见陈珺醒着,道:“起了多久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我留了人在帐篷外的。”
陈珺看向依达朗,他已经穿上了王族的衣服,想来今早是去王宫集会处理事情了。在陈府这么多年,甘愿为人驱使,果真如仆从般。可陈珺从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那天起,就知道他身体里王族的血脉从未消退,他很善于隐藏,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他想要复国,却并不想把野心伸展至中原。瑨国很强大,复国已是奢望,灭瑨则是妄想。也许未来的有一天,时势格局会有所改变,但他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子民,让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家乡繁衍生息,舐平多年前战争留下的伤口。
依达干听信陈文的哄骗,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以为真的能够让自己成为兴国之君,以致于不惜拿子民作为自己登上王位的垫脚石。
依达朗却始终相信陈珺,因为陈珺明白他的想法,允诺会保护好勒穆百姓。他做到了,他布下的人杀死了依达干,为依达朗铺平了登上王位的路。
如今的依达朗褪去一身伪装,锋芒终于显露出来,如同雄鹰展翅,广阔的天空正等着他去尽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