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他与同龄人的想法,大不一样,甚至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如果是一般人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不说如丧考妣,至少也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林昭自己本人就不太愿意走科考的路子,是拗不过林二娘,才来主家求学,如今正好顺水推舟。
不过尽管如此,自家那个大母的做法,实在是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从林家的大郎林显开始蒙学之后,大母张氏就隔三差五的带着他到府城来,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进主家的家学读书,为此张氏没有少向林家上下的管家下人使钱,但是奈何林大郎读书方面的资质实在是太过不堪,家学的秦先生始终不肯收他。
如今自己也来主家求学,张氏没有帮一点忙不说,反而从中作梗,还拿母亲的出身为借口,到处说事!
这十多年来,林昭母子虽然过得不是很好,但是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比寻常农家的日子要好过一些,再加上毕竟是一家人,林昭也懒得与张氏那一房计较的想法,可如今张氏的所作所为,不仅缺德,而且恶心。
林昭背着从东湖镇带着的行李,走在大街上,喃喃低语。
“坏我前程不要紧,这份前程我也不是如何稀罕,但是拿母亲出身说事,就显得面目可憎了。”
少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
“早晚与你算账。”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低声说完这两句话,正准备在府城里寻一个住处安身,毕竟他是昨天才到的府城,现在回东湖镇去,也没有办法与母亲交待。
再说了,回去也不能与母亲提起这件事,不然母亲知道了林家事情前后的原委,该会何等伤心?
他正在左右张望着,看有没有一个合适的住处,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嚷。
“小畜生,终于给老娘找到你了!”
林昭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一个身材臃肿,脸上还擦了不少红彤彤脂粉的中年妇人,两只手掐着腰,从兴文坊门口骂骂咧咧的追了上来。
正是东湖镇林家的大夫人张氏。
很显然,她是刚知道林昭离开了兴文坊林家,匆匆赶上来的。
林昭皱了皱眉头,只当是没有看见,依旧朝前走去。
“小畜生,你打了主家的下人,还想一走了之不成?”
张氏身形有些肥胖,但是走的并不慢,很快赶到了林昭旁边,指着林昭骂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敢做出这种恶事,将来岂不是要当街杀人?今日非把你揪到县衙去,交给县老爷法办,治你一个伤人的罪过!”
林昭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张氏,不咸不淡的说道:“我打的是兴文坊林家的下人,要追究也应该是兴文坊林家来与我追究,怎么未见一个主家的人追过来,只有大母你一个人赶了上来?”
这种事情,林家作为越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是不愿意诉诸官府的,不然面子上过不去,张氏也只是想借着这个借口吓一吓林昭而已,见林昭完全不吃这一套,这胖妇人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林昭破口大骂。
“好你个小畜生,竟然敢与老娘顶嘴了!”
她骂骂咧咧的说道:“安排你在东湖镇放牛,准备让你将来有个营生,你倒好,一声不响的就跑到了府城来,还私自去主家丢人现眼!”
“是谁允许你到大伯面前,报老爷的名字的?”
她口中的大伯,就是林家主脉的家主林思正,而老爷,自然就是林昭的父亲林清源了。
“是谁允许你这个小畜生,动用我们四房的人情了?”
林昭这才把身上的行李放了下来,抬头看向张氏,皱眉道:“如果大母没有耳聋的话,应该在兴文坊里知道了我通过林家家学考试的事情,既然我通过了,如何就是丟四房的脸面了?”
“大母带着大兄,三天两头往府城跑,每次都被林家的先生赶回东湖去,这就不是丟四房的脸面了?”
“你一个勾栏子,到府城来就是丟四房的脸面!”
张氏被林昭这一番话戳中的痛处,当即气急败坏,张口怒骂道:“你大哥已经通读四书,他尚且进不了主家的家学,你这个小畜生也配?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后门,与大伯说了什么话,才成功哄骗了主家!”
说到这里,张氏想起了林家那个屡次拒绝了自己大儿子的秦先生,心中在这里给你打,你动手啊!”
她心里很清楚,林昭是打不得她的。
因为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她是林昭正儿八经的母亲,这个时代是有“不孝罪”的,国朝初年的时候,甚至有“詈祖父母父母者绞”这种严苛至极的律典。
也就是说,只要说祖父母父母的坏话,官府就可以弄死你。
当然了,现在朝廷的律法已经没有立国之初那么严苛,不过如果为人子女动手打了父母,被父母扭送至官府,只要父母同意把你弄死,官府还是可以把你弄死。
这是“大不孝”。
因此,林昭是绝对不能对张氏动手的,尤其不能当街对她动手。
他站在张氏面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心中的愤怒,然后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人抬头看了张氏一眼,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些嘶哑。
“今日,是大周律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