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公子忧心忡忡:“这件事王上知道吗?”
“还没有告诉父王。又不是什么好消息,犯不着满天下宣扬。”他满不在乎。
左公子又要怒了:“这和是不是好消息有什么干系!唯君父之命不可抗。王上于您既是君也是父,此等大事怎能不立刻告诉王上!”
他沉默。
右公子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有半师之谊,当下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殿下您......所以您执意要追随大祭司归隐,是为了解冶葛之毒吗?”
“不仅解毒,或许还能根除我身上的禀赋之疾,延年益寿也说不定。”
左公子质问:“大祭司有何种手段一定要回昆山才能施展?莫非有什么法宝在昆山?如何不能就在王都治疗?”
左公子果然更加顽固。他说:“这我怎么知道,您不如亲自去问师父?”
大祭司半路加入亓朝官场,仗着仙人手段叫人拿不起也放不下,许多公卿都眼巴巴望着这块肥肉却谁也不敢下手。搬出大祭司果然叫左公子闭上了嘴。
第18章
右公子犹犹豫豫,说:“殿下这几日在府里静养,怕是不知道......”
他抬眼看过去。
“自从大公子行阴损招数后,燕党立刻有了动作,上书请遵礼法立嫡以长。王上的态度好似没有从前那么坚决,朝中于是传出流言说殿下您要失势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左公子沉声道:“王上一向是支持殿下的,突然转变态度,其中必有缘由。难道真如燕党所说,觉得殿下|体弱多病难当大任吗?”
右公子道:“其实还有一个说法......”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笑:“老师但说无妨。”
“这......”
左公子一拍大腿急道:“有个什么说法你倒是说话呀,这什么呢这!”
“还有一个说法是,因为王后失宠,王上起了废黜之意......”
一时沉默。
左公子眉头倒竖,疑道:“谁传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右公子苦笑:“就你这暴脾气,谁敢在你面前擅言对太子殿下不利之事?”
王后失宠连带太子失势,这可太成逻辑了,他当年不就是这么上位的么。
“难怪燕党有恃无恐,手都伸到上将军那儿去了!”左公子道。
自从中毒卧病在床,他已久疏政事,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奇道:“上将军怎么了?”
“燕党最近似乎有意针对上将军,就军纪与个人作风问题紧抓不放,我看是图谋在军中安插势力。众所周知,上将军早年是殿下您的射御老师,算王上钦点的太党,大公子觊觎兵权已久,恐怕是要借机插一脚。”
借机。借什么机呢?
他简直要笑出声来。难道在别人眼里,太子殿下唯一的倚仗就是深宫内朝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孤苦伶仃的异族女人吗?
他小时没有一天得以和父母同处一室,王权继任者不被允许留在母亲身边,哪怕这位母亲千里迢迢从异族远道而来,孤身一人根本没有所谓母族势力。他由王上亲自教养长大,君后之间究竟怎样情深他不知道,但王上表现出来对狄后的喜爱是连他这个很少见到母亲的半大儿子都能深有体会的。
王上其实并不了解狄后,只知道但凡好东西都往内朝里送,因为狄后吃不惯中原饮食便特意从狄国接来了厨子和侍女,在王宫里建高台池塘,从南方捕来鹤鹳供狄后观赏鱼鸟嬉戏,顶着废燕后势力庞大的母族压力也愿意保内朝一个岁月安好。
小孩子懂事得很早,看到、听到的都是父母鹣鲽情深,直到狄后亲手打破王上一厢情愿的假象。
他能记事起第一次见狄后就是在王宫里那座秀致的高台,和风吹得薄纱扬起,明黄的连翘花丛丛绽放,清香四方飘远,湖边鹳鸟正曲着脖子慢悠悠梳理黑亮的羽毛。
那时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在御前听习。姬桓比他年长两岁却也是孩子心性,成日里被灌输畸形观念,看他很不顺眼,王上在跟前时还好,一旦到了休息时间就总要找他麻烦。因为课业繁重,一天里难得休闲时光,他为了躲避姬桓,总算找到了这个去处。当时只道是姬桓不熟悉王宫内院,不知道还有高台湖泊这么个玩耍地方,后来才明白,估计是燕氏一族将狄后视为洪水猛兽,凡狄后出没场所一概不许姬桓靠近罢。
但狄后其实很少去那池塘边,王上不管做什么恐怕都不能合她心意。他一连好几个月天天午时都在高台玩耍休憩,只有最后一次遇见狄后带着狄国来的侍女到池塘边捡东西——那是蛮夷部落常见的骨箭,用兽骨凿成,箭尖淬着冷白的利光——她们在王宫里射骨箭玩耍,这才是马背民族嬉戏的方式。
学射御之前他还没见过刀兵,在池边草丛里远远瞧见,好奇心顿起,一把丢了手里的独角仙,扬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拾箭的侍女吓得手一抖,嘴里直叫唤:“什么人!快出来!”
他小时在王宫里纵横惯了,哪里晓得收敛,当下跳出草丛,盯着那侍女又问了一遍:“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侍女还没说话,她身后一人斜斜一眼扫过来。那女人一身骑射短衣,长发编成细辫扎在脑后,风姿飒爽,侧脸轮廓很深、眼窝深陷,一记眼风干脆利落,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气势很盛,只是装扮不像深宫里的贵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