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着去救公女呢......
他吸了口气,顺着石壁慢慢滑坐在地上。火折子被蛮人带走,黑暗里一点微弱的橙光渐渐消失,他费力抬起头,向那小姑娘隐隐绰绰的轮廓道:“歇一会儿吧,走不动了。”
那姑娘应了一声,也挨着他坐下缩成一团黑影,影子来回变化几下,黑暗里又亮起一道火光——她居然还有一道火折子。
他盯着豆大的火苗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小姑娘在王后身边的地位,叹了口气:“王后待你这样好,定是希望你能在动乱里活下去,何苦这会儿陪我受罪......”
那姑娘受宠若惊:“殿下您说笑了,奴仆护主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何况奴不过区区一个梳妆宫女,哪里能得王后青睐,不过是王后宅心仁厚罢了。王后在宫里过得不顺心,不爱同别的中原人亲近,身边跟着的女奴就只有奴和阿迪莱,是以平常能多说上几句话。”
他默了默,问:“王上不常来?”
“早不来了,”那姑娘声音里有了些情绪,“自从王后搬进主殿,王上就极少驾临,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次。”
狄后入主内朝,正是燕后被赶走幽居之时。那时他还小,正在王上膝下听习,大公子党正是郁郁之际成天没个好脸色,仿佛王上是被个多么狐媚的妖女祸了国。
原来是这样早么......他仰头望着头顶支撑土层的简陋木架发呆,五脏的抽痛都一时忘在一边。
“咳!”
他一个激灵弓起身子,鲜血从捂嘴的指缝里渗出。小姑娘吓了一跳,叫唤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脊背。
脚步声又在甬道尽头响起,一点火光去而复返——那位走出百步才发现丢了太子的蛮人又折回来了,急匆匆凑近半跪下察看他的状况。
“殿下吐了血走不动路了!”小姑娘用蛮语叫道。
“我来背!”那蛮人当机立断,把火折子塞给她,将他拎起来一把扛在肩上,又迈开大步。
他被蛮人硬邦邦的肩头硌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只得翻着白眼庆幸密道挖得足够高,起码撞不到脑袋。
蛮人走得很急,小姑娘跌跌撞撞跟着,两点火光一前一后剧烈跳动,火光映在石壁上晃得人眼晕。
前面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走近了用火光一照,原来是先前离开的几个蛮族侍从在等它们。
“太子怎么了?”一人问。
“不知道,吐血了。”背着他的蛮人回答。
“快走快走!”众人急急催促。
他被簇拥着奔向密道尽头。尽头在城外,此时它们正在城中街道下方穿行,密道挖得深,听不见城中兵戈铁马的杀伐之声,但草原骑兵的铁蹄践踏在中原王都上,强悍的力量深入城池,令密道石壁也为之瑟瑟发抖,浅浅一层土皮簌簌剥落。小姑娘也跟着发抖,火光下面色惨白。那群蛮人却视若无睹保持高速前行,不知是不是对亲手建造的密道质量充满信心。
他感觉毒素正沿着全身经络血脉乱窜,脑门儿胀痛得眼前一阵阵昏黑。耳边传来模糊的交流声,那几个侍从正在讨论走哪条路线可以避开所有人同时迅速抵达王宫。
避开所有人?为什么不和狄军汇合?他迷迷糊糊地想。他原本进宫是想假借阵前劝和的名义将王后带走,请师父帮忙送出城与狄人汇合,但王师溃败得猝不及防,为免被红眼的亓人迁怒以至乱刀砍死,只好从密道逃生。
“可以趁乱做掉幽居里那个女人!”
“闭嘴!不要横生枝节!”
“可恶!竟敢利用我们与亓天子相争,嫁祸给公女,自己从中渔利!”
幽居?
幽居里那位废燕后在这场战事中竟也扮演了某个角色吗?
走至密道四壁不再震颤时,估计已经要到郊区出口了。前面隐约传来纷乱的人语。等到听见它们从后面赶来的脚步,那群人私语之声骤然小了很多——是最先逃跑的中原侍从。
语言不通使王后殿里的两拨人养成了看见对方就保持沉默的习惯。中原侍从默默挤成一堆,蛮族侍从默默穿过人群。前面没有路了,甬道在尽头收拢成一个狭窄仅容一人站立的空间。
背着他的蛮人把他放下来。脚一沾地骨髓里就一阵刺痛,不知不觉间甚至站立不稳,一路跟着的那小姑娘连忙撑住他。那蛮人随即上前挤进狭小的空间,沿着石壁四沿摸索一阵,以拳作锤往石缝里打进许多类似木楔子的东西,然后半侧过身子顶住四面严丝合缝的石壁,橙红的火光映在那人脸上,脸也是通红一片,腮帮鼓起牙根紧咬,看上去正在使力。
周围的中原侍从又开始窃窃私语——“顶不开吧,刚刚阿吉不是试过了吗?”
“对啊,合得严严实实简直像长在一起的石头一样!”
“那人刚是不是在石壁上做了什么手脚?”
“那也不行吧,太重了......”
有人小声说:“蛮人力气可大着呢。”
于是又静谧下来。
石壁依旧没有动静,那蛮人逐渐微曲双膝摆出半蹲姿势,整个人向石壁倾斜,半张脸被压得变形。
良久,一点轻微的、类似硬物摩擦的声响在甬道里传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炮仗似的轰鸣。一束天光从石缝间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