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傅又上承明台,国君仍风轻云淡坐在正中央蔬果茶汤中极目远眺,一派休闲惬意。
这次太傅没有再拿架子,冲上去就要掀摊子,怒气冲冲道:“公子序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姞喆要翻天了吗!”‘姞’是郑宗室的姓,薛太傅盛怒之下称呼郑喆全名,又要避国君的讳,便用了这个只出现在宗庙里,平日无人提及的名字。
一众寺人受到惊吓,纷纷后退半步,倒汤的侍女手一抖,热汤泼洒在几案上。
国君叹了口气,亲手拿了绢帕擦拭干净。“太傅稍安勿躁,元生并无大碍。”还亲手给薛太傅倒汤。
薛太傅气势汹汹在对面落座,对国君倒汤的殊荣视而不见,质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平时同长兄争勇斗狠也就罢了,全仗着君上您偏宠。哼,宗见何等规制的大礼,也容得他胡闹!”
国君平静地问:“太傅此言何意?刺杀一事尚在调查中,缘何就是阿喆做的呢?”
“不是他还能有谁?!一路都风平浪静,到衡城反而出事了。衡城是什么地方?王都瓮城,天子脚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衡城对诸侯使臣下手?当虎贲军是吃素的么!反倒是他姞喆,在皋京外干掉公子序,能够代表郑国宗见的就只有他了。依臣看,这就是君上您欲立公子序为世子,把他逼急了!”
国君不为所动:“无凭无据,不可诛心。”
“还要什么凭、什么据!姞喆本就居心不良,您派公子序宗见,他偏要跟着去是个什么道理!要说没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谁信呢?”
国君又叹气,把茶汤朝薛太傅推过去,缓声劝道:“先喝汤,喝汤。太傅啊,一把年纪了,不要这么容易着急上火。”
薛太傅横眉一竖,又要发怒。国君道:“阿喆随元生去皋京,是为了查阅王都窦窖里的文献典籍,治病用的。”
“什么病?他那先天不足?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转。君上您为给他治病耗费了多少人力心力,他还不满足,要恃宠而骄吗?姞喆多聪明啊,他当然清楚用这个当借口君上您就不会拒绝他了,”薛太傅道,“您何必心存愧疚?姞喆禀赋不足又不是您的错,何至于受他要挟。”
“寡人如何又受阿喆要挟了?”国君简直哭笑不得。
“哼,臣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夫人当年受惊小产,姞喆一落地就焉哒哒的没生气,君上便格外疼惜这个小儿子,打小什么名医奇药没给他找过。便是长大后,作为一国公子受封,君上也给的是荣成这块富庶之地,连入朝理政也是您手把手教的。公子序何曾有过这般待遇?总角之年就被君上丢进延林卫军营里摸爬滚打,未及弱冠就在东乡之战里受了一身伤回来,哪里像姞喆那样娇贵养着。政事上的胡乱折腾,君上不也顺着小儿子,让裁人就裁人、让改制就该制,搞得满朝乌烟瘴气、怨怒丛生。最近司马家的那个姜洲尤其活跃,仗着君上首肯到处给乡里安插姞喆的眼线,众卿皆是敢怒不敢言。”
国君不说话了。
“骄纵太过就会使人心生邪念。这次刺杀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君上您都应该坚持让公子序挑大梁,借此表明立场,以断绝某些不安分的想法。”薛太傅斩钉截铁道。
国君淡淡道:“即使有寡人首肯,太傅也还是觉得设立课税副司有所不妥么?”
薛太傅阴阳怪气:“公子喆一意孤行,君上虽疼宠小儿子也不敢一味放任,从中做了许多干旋,这些老臣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知这究竟是谁的郑国社稷了。”
国君呼出一口气,吹散茶汤的热雾,慢慢润了润嗓:“太傅今日前来,就是想说此事么?”
“就是为了此事。老臣要君上坚定对公子序的立场,绝不可出尔反尔。”薛太傅说。
台下上来一寺人,通报卿事寮姜洲求见。
薛太傅的眼神立刻针芒一般刺来。
国君放下汤碗:“召。”
这个和郑喆一般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第一次走上承明台,他的心情很好,有种年轻有为的优越感,并且因为近日差事办得不错,颇受国君赏识。
姜洲第一眼看见薛太傅时有点懵,下意识心说不好——他要同国君商议课税改制一事,薛太傅向来与改制一派颇多龃龉。但还是努力面不改色向国君与太傅先后问好。
薛太傅果然率先发难:“姜公子”
薛太傅果然率先发难:“姜公子求见君上所谓何事啊?”
国君不作声,姜洲一愣,只好回道:“是近日卿事寮的人事变动,要请教君上。”
薛太傅“哼”了一声:“说得倒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例行调动呢。”
姜洲低头站着,有些提心吊胆。
“既然君上还有政事处理,老臣就先告退了。”薛太傅站起来,国君一点头。姜洲连忙让到一旁,还是被薛太傅飘扬的袍袖舞了一脸。
“坐。”国君示意几案对面的坐席。
姜洲受宠若惊,连忙跪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倾身递上:“这是课税司拟添人员名单,君上请过目。”心情十分激动,这毕竟是他进入卿事寮后第一件亲自主持完成的公务,而且是好友的拜托。原以为郑喆一走,没人能镇得住朝里那帮顽固世族,没想到因为国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其实进行得挺顺利。
但国君缩手坐得端正,并不接过,只是问道:“明实,你同阿喆认识多久了?”
姜洲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