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啊,”赵四压低声音,“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方士能穿这么好的衣服?玄者为尊,衣边还捻了金线,可不是个贵人么?他来的时候就你和公子待在一起,你还能不清楚?”
远山继续面无表情,只是嘴角略微抽搐,情绪复杂到无法解读。
姬疏转过身来,双手笼在衣袖里,冲他们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听见了哦。”
卯时,若黛煎好了早晨的第一副药,送到郑喆书房。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外栏旁看风景,嘴里含了颗蜜枣。
若黛放下药跪在他身边:“朱砂腌的枣子,公子一天不要吃太多。”若黛是君夫人为他□□的医女,二十个女孩里独独选了这一个,平日里时常管着他。
“药苦。”郑喆慢吞吞地嚼着枣肉。
若黛把药端给他,守在旁边,远山这时推门进来,带来了今天的公文。
郑喆被苦得闭了闭眼:“怎么这么晚?”
“遇见上仙了,问我要生不易先生的劾鬼符。”
那张劾鬼符驱邪避神,原来正是姬疏无法在与山齐内继续潜藏的原因。亏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郑喆要给气笑了。
招招手示意远山把东西搬过来。
最上面放的是西南荣成的琐事,那是郑喆的封地,由属官负责打理。偶尔有需要他决定的事,写封回信加盖官印封泥即可。这之后是各地的变法事宜,都是经过公卿贵族肆意歪曲后的政令,特地交给郑喆执行,像是故意恶心他——他原本上书国君请求设立试用考核的官制,以去除官场世袭罔替的积弊,薛太傅极力反对,国君改成了设立督察辅佐官。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像是国君拿来哄小儿子的玩物。
最后是朝堂上关于最近租税改制的讨论,照例只有姜洲这些从小和郑喆混一块儿的支持他,他的血亲兄长郑序照例保持沉默,薛太傅照例将他抨击得一无是处。
薛太傅一把年纪,政事上没什么作为,全长口才去了,仅看看呈上来的简写版就气得郑喆扔了书简——“统一租税是乱化之行?他可老糊涂了吧!”。远山见惯不怪,正要给他放回去,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捡起来了——“不是设了有司专察课税吗?你急什么?”姬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很不见外地翻看起书简。
若黛很有眼色地退下去。
“太子殿下,您现在看的可是一国机密啊。”郑喆说,尽管看上去并没有拿回来的意图。
姬疏耸耸肩,挪到他身边坐下:“行吧,我来教教你。”
郑喆看着他的眼睛。
“你认为从法度上统一租税和设立有司课税有什么区别?”
“原本就有课税官,这样做不过多此一举,和敷衍有什么区别?”
“新的课税官能取代原来的课税官吗?”
“当然不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副手罢了。”
“丈量土地、统一租税,你除了想清理那些养得膘肥体壮的世族公卿,狼狈为奸的课税官算不算?”
郑喆顿了顿,回答他:“算。但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副手能做什么?”
“那就要看你在这个位置上放什么人了。”
“放什么人都不行。只有权力才能制约权力,但权力只会包庇权力。”
“郑国还有谁比国君更有权吗?”
姬疏的眼睛原本黑沉沉的,但此刻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仿佛这具早该腐朽的身体里终于有了生命。
“国君把权力放给你,你就是郑国最大的权。”
郑喆受到触动,但面上什么也没显露:“他不支持我,从来都不。”
光彩暗淡下去,姬疏又耸耸肩,起身打算离开了。
“殿下,”郑喆没有回头,叫了他一声,“谢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
郑喆抬手按按眉心,姬疏的那些话让他心中有奇异的跃动。远山还在他身后等着听令。“把北上的行李收拾收拾,没别的事了。”
远山告退。他离开书房时,黑衣的身影正朝木梯口走,远山急行几步追上去:“大师!大师留步!”
姬疏靠在墙上笼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等这个憨直的小侍卫。
“殿下,”走得近了,远山又换了个称呼,“别看我们公子平时在外面挺温和,其实私底下脾气不算好......”这不是什么好话,远山说完有点心虚。
姬疏笑道:“看出来了。”
“我们公子离开都城后,从前那些人都不来拜访了,公子现在很多事都没个商量的人,”他挠挠头,神情有些紧张,“虽然刚才公子没说,但做属下的能看出来公子其实很愿意听殿下说这些。殿下您要是愿意......”他偷偷瞄一眼姬疏的脸色,“可以常和公子说说话吗?”